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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的。
我从床上坐起来,用了片刻等待意识回笼,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白了又红,绝望且窃喜地意识到,昨晚——严格来说是今天凌晨的种种记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死皮赖脸、撒娇耍狠、无所不用其极地……要到了宁树的一个吻。
可把我牛逼坏了。
我正打算把头蒙进被子里嚎两嗓子,却听见门从外面被拧开的声音,连忙从床上蹦了起来,太过短暂的时间仅够我来得及立正站好。
端着一杯水进来的苏羌:“……”
他意外于我居然醒着,挑了挑眉:“哟,大年初一的,你这是准备给我敬个礼?”
我漱口洗脸出来的时候床铺已经整理好了,苏羌双手支在窗边静静看着楼下,晨间的柔光虚化了他的轮廓,竟有些神似多年以前北城的背影。肩背单薄,却又山脊般宽阔,仿佛随时都会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你又该迟到了,Eli。”
我甩了甩头,继而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他带来的蜂蜜水喝了。“你怎么跟我外婆似的,还给我叠被子……”
“昨晚我喝醉了。”他静了片刻,忽然开口:“没能顾得上你,对不起。”
他转过身来,接过我手中的空杯,抬起一手,本意大概是想拍拍我的肩,但不知怎么却没落下来。
“我其实……你该饿了吧,换好衣服就下来吃饭。”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越过我率先下了楼。
我却忽然从他的欲言又止中读出了他未曾明说的话语——我不该因为终于得到认可而得意忘形,我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我不该没察觉你的失落,我不该……
他将我醉酒的缘由归咎为失落,并上赶着给自己扣了个罪魁祸首的黑锅,我愣了一下,登时哭笑不得。
“喂——”我几步来到楼梯口,探着身子喊住他:“我从不借酒浇愁,你要不信大可以问我妈去,你知道那玩意既没多好喝,也解不了什么忧。”
“喝酒单纯是因为我高兴,喝得越多我越高兴。”
他自台阶之下抬头,清秀的脸上有些受宠若惊似的愕然,镜片背后的眸子闪了闪,隐约流露出些直白的期待。
我心里一软,没让他的期待落空,带出一个堪称顽劣的笑来:“怎么着,非要我叫你爸你才信我不排斥你是吧,想白捡个我这种品学兼优德才兼备的好儿子?你想得美。”
李子甜睡眼惺忪地从对面房间探出头来,漆黑发亮的指甲指着我:“我说弟弟,你可要点儿脸吧。”
早餐时我没见着宁树,不知道他住的是哪间房,也不知道他起没起床,只好故意多吃了几盘蒸饺,直到撑得不行了才停下嘴。我揉着胃在北屿女士附近转悠,寻觅着合适的时机开口询问,毕竟邀请身份证遗失因此无法入住酒店的宁先生——谁知道是不是这人瞎扯的淡,因为我发现宁树有一个显著优点,就是无论他说什么听着都像真的——来家中暂住几晚的人就是姑姑。
李大佬“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吃完了就滚出去,别跟这瞎转,转得我头晕。”
“……”什么鬼,我又不是陀螺。
我当即不怕死地还嘴:“您头晕是因为昨晚喝多了,这怎么能赖我,过了个年您怎么还越发不讲理了……”
李子甜叼着半只春卷,闻言匪夷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对于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种而倍感震惊。
外婆第一个没忍住,随即满座都跟着笑了起来,李椿林先生看着像是想发作,见状硬是忍下了,不多会儿也跟着笑了,气笑的。
我作为吉祥物功成身退,抓了把米喂鸡,又绕到屋子后面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看到发信人的那瞬间,天知道我是怎么才忍住没笑出声的。
——江仙竹海。
江仙竹海,顾名思义是片竹林。可谁也说不上来那些竹子是谁种的,也不知道这地方从什么时候有的,更不知道这名字是谁起的,总之打我记事起,山上的其他村民搬的搬走的走,山中的景色几度更改,只有那竹林始终在。
“那里有灵气的。”外婆每个新年总要拎着满满一篮贡品前去拜那不知名的神佛,语气敬畏而笃定:“我小时候我妈妈就跟我讲,那里啊,住过神仙的,挨着神仙住,才能长命百岁呀。”
李大佬总是冷着脸反驳:“你可以直说你不想搬来和我们住。”
外婆脾气好,也不和他争,她只会牵着尚且年幼的我上山,去那儿求一个无病无灾。
我把手机揣回去,去厨房提了外婆的果篮火烛,拦着想要同来的她,说我代您去吧,下过雨的山路不好走。
“心诚才会灵,我知道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和神仙老爷说。”
江仙竹海并不太远,只是路确实难走。我一边留意着脚下,以防踩到到湿滑的苔藓,一边想着宁树来时一身考究的正装,那假绅士穿着皮鞋是怎么登山的?
该不会摔了吧?
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发生的概率很大,以前我不熟路况的时候就常常摔得四仰八叉,顿时就不能保持平静了,草草将果篮上蒙的布扎了个结,整个儿夹在胳膊下面,迈着大步往上跑。
直到远远地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大片枯黄,我顶着满头大汗放缓脚步,将外套脱至肘弯,这才后知后觉到一点不寻常。
这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走了?简直像是……我回头望着来时路,粗略一眼并不能发现什么不同,但再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曾经由于人迹罕至而过于难走的上山路,陡峭程度比起从前显然有所缓解。
像是一夜之间多出一道人造台阶。
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的手笔,我忽然觉得极度懊恼,连忙抓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试图使它们服帖一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祈祷自己此时看起来不要太过狼狈。
一点比寒风更凉的薄荷味传来,我停止了整理仪容的动作,像被什么牵引着,向着风来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宁树站在高处,弥漫的大雾令他如立云端,落叶凋零如同金色的雨点,纷纷扬扬落了一场,却不及他迎风扬起的发梢一半璀璨。
他在等我。
这个认知始一露头,上一刻还来势汹汹,要把险山踏平的气势就飞快地离我而去。我微微喘气,弯下腰按住了膝盖,像个娇气包似的看着他:“我是跑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