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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南方的冬季一向缺少实感,原因无他,这里的严寒总是太过短暂,途经时敷衍地落个脚,后跟还没在地上踩实了,又匆匆奔赴下一个地方。
可远离人潮的山林不同,真正的雪几十年一遇,可这儿有以假乱真的凝霜。午夜的气温跌至零下,前半夜刚下过小雨,没来得及干透的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微微反射着惨淡的月光。我双脚踏在其上,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这应该就是字面意思的“如履薄冰”了吧。
我和李子甜坐在天台上看并没有几颗的星星,两张矮窄的椅子挨在一起,膝盖搭着厚毯子,遮盖之下两人的双腿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她被乍起的晚风吹得呛咳起来,我劈手夺了她的烟,扔在脚边碾灭了,拽过她冰凉的手塞进我口袋。
“生什么气啊?”她这才凑近了,膝盖碰碰我的:“哎,以后不当你面抽烟,这总行了吧?”
我不明白成年人为什么总是喜欢装疯卖傻,避重就轻。
仿佛有些话不说破,就能相安无事地粉饰太平——可分明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见到闻伍了。”我懒得跟她打太极,直截了当道:“一身的伤,总是躲躲藏藏,我怀疑他涉黑——你能联系到他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能……拉他一把吗?”
察觉到她挨着我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只有一瞬间,她勾着嘴角笑了笑,神色是看不出端倪的轻松:“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缓缓抿紧嘴唇。
“北植啊……”她忽然歪着头靠在我肩上,终止了我与她目光的交接。“人活一辈子,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路要走,有的人的路是父母朋友为他铺好的,有的人是自己选的,闻伍是后者。”
“闻伍他——”她话音顿了一下,那个曾经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也需要有所迟疑的回忆才能续上话音:“你别看他好像特别好欺负,是个老好人,其实比谁都倔,也比谁都有主意。他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宁可死也不回头。”
她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显得干涩:“我动摇不了他,反而是他一直在动摇我。”
我隐约觉得李子甜是知道什么的,或许她甚至曾为此做过尝试,却无功而返,所以心灰意冷了。
我看着夜空中微弱的星光,忽灭忽明,仿若散落的死灰,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
我想到什么,忽然鬼使神差般开了口:“今晚真的有流星么?”
“嗯,新闻是这么说的。”
“可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个的吗?”我轻轻揽住她的肩,试图安抚她极力克制之下的颤抖,试探地询问:“你想为谁许愿?”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往我脖颈处埋得更深了些。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是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我们曾错失彼此人生的四五年时光如流水般倒退,激起浪花飞溅。直到惊涛平息,岸的彼端,依稀还是当年的李子甜。
我们最终没能等到那场流星雨,多年后我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天,它像是某种启示,直指未来那个无可避免的结局。
只是当时我们谁也没当回事,一同咒骂着天文观测站的虚假消息,天亮时哆哆嗦嗦地回到室内,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各自投入梦境的怀抱。
但凡我们那时能对此抱有一丝敬畏……
大年三十这天我直接睡到了晚上的家宴,被子给人一把掀开时我正梦到自己拿了物理诺奖,人模狗样地正要登台,猝不及防遭受着这种冷气流袭击,我眼都没睁,没好气地喊了一句:“别吵我!”
踹出去的脚被人一把抓住,那是一只铁钳似的手,我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听见一个声音凉飕飕地说:“你睁开眼,再说一遍?”
我:“……”
我顿时就醒得不能再醒了,立马翻身而起衔接跪地求饶的动作,可仍是没能逃过李大佬一顿“家法伺候”。他心狠手也辣,饭桌上给太姥爷贺寿的时候我屁股还肿着,能保持直立行走的姿态实属我身残志坚。
晚饭刚开始没多久,苏羌就已经被灌得找不着北了,李女士又气又笑地替他拦着,舅舅一撸袖子单脚踩上凳子,显然已经上了头:“喝这么点就不行了?我们李家不要这么废物的姑爷!”
苏羌闻言,当即挣扎着要坐起来再战一回,被李女士一把按了回去,眼镜顺势猛地滑下,滑稽地挂在下巴上。他委屈巴巴地摸着被拍的头顶,平日里行走校园时那股子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
我指尖拎着酒杯,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时而重叠,时而散开,傻傻笑出了声。
很久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新年了。
“哎,他还小呢,你们这是灌了他多少?”一只手忽然覆上我的脸,我在浓郁的酒气中捕捉到一丝柠檬的清香,辨认出这是李子甜。
“没事儿。”我根本没看见她人,只是一味摆手:“我就是喝杂了。”
李子甜半搂着我的腰,我还以为她要挠我痒,往旁边躲了一下,无奈双腿早就被酒精泡得发软,不仅没躲开,还轻而易举地被她架了起来。
“我带他出去醒醒酒,今晚还得守岁呢。”
我听不清众长辈在我们身后说了什么,不过想来无非是些“别走太远”、“当心着凉”之类的嘱咐。
李子甜将我放置在后院的小秋千上,这里被屋子挡着,吹不到什么风,但空气又较之室内清新得多。嘈杂的人声退去,我顿时觉得舒服不少。
“这秋千还在呢,真是结实,它大概是李大佬也曾宠爱过我的唯一证据了。”我双手扶着吊绳,头晕得判断不出李子甜的位置:“哎,你别推我,我晕死了,现在不想玩这个……”
“……”李子甜:“你做梦吧,谁推你了?”
她在我跟前蹲下来,五指张开在我眼前晃了晃:“乖乖,还识数吗,这是几?我说你没事喝那么多干嘛,显摆你酒量好吗?”
“我开心。”
“开心什么,今年收的压岁钱特别多?”
我才刚一摇头,登时就差点被自己摇吐了,额头抵着冰凉的铁索,半天才缓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