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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问过武大郎的真名是什么。
我一直认为，人和人熟悉到一定程度，称呼就成了很次要的东西，哪怕是当街“喂”一声，只要你呼唤的人听见了，也会毫无迟疑地在人海中回头。
原来他叫文武，是我以为的那个文武吗？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听了我的问题，半天才有点恍惚地回答：“门耳人五。”
“闻伍……”我低声念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字都可作为姓氏，嘴一快就说了出来：“该不会是你爸姓闻你妈姓伍吧？”
“反了，我随母姓。”
“……”我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真的这么随便。
他还拉着我的手，五指时而与我交握，时而又松开，轻挠我的手心，是那种特别疼人的姿态，仿佛我仍是当年那个还没狗站起来高的小孩。我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贸然收手不太礼貌，毕竟快有五年不见，我一时半会还做不到像过去那样肆无忌惮。
于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诶，为什么啊？”
“因为伍闻不好听啊，听着就跟五文钱似的，太寒酸了。”他抓着我的手垫在他下巴底下，为了迁就我的视线而弯下腰，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闻伍就不一样了，文武双全，这不是厉害多了？”
我终于意识到武大郎其实还是过去那个德性，实在是不必跟他假客气，于是麻木地抽回了手，面无表情地奉承：“厉害厉害……”
他笑了，很开心的样子，眼睛弯起来，这样一看好像又还是当年无忧无虑的样子。
我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跟着笑了起来。我不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去了哪里，做过什么，额角的伤疤落了多久，为什么手上那么多硬茧和刀痕。
这是李子甜曾捧在手心里的人，他很瘦，爱穿白衬衫和浅灰色的运动裤，上学日里校服也总是一尘不染。李子甜总是把鞋面擦得崭新，将没事就踹人的习惯改成了用脚背横扫，这样在打闹时才不会碰脏了她爱干净的男孩。
闻伍察觉到我微弱的颤抖，逐渐松开了我，笑得有点难过：“这是怎么了……我手重，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退了一步，我就脚踩踏板追了上前，他再退，后背撞在墙上，不得不伸手挡了我一下，我把他逼到角落。
“这次回来，你还走吗？”
他没回答。
“好，那我换个问题。”我用前轮抵着他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不比他矮多少了。“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他还是笑，“啊？说什么呢——你这个子蹿的，快有一米八了吧？”
“177。”
“哇……”他感叹地摇头：“现在的小孩，长势凶猛啊。”
“你问我的我回答了，你是不是也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我侧脸躲开他试图摸我头的手，前轮重重挤在他腿上：“我叛逆期，脾气大，容易冲动，你爱幼我可不尊老。”
闻伍：“……”
他揉着眉心，无奈地叹气：“都说我没……”
“我有多久没见你，就有多久没见李子甜。”
他脸上的笑意猝然淡了，瞳仁极轻微地一颤，我没放过这个细节，逼视着他。
“她告诉我了，那年你身上的伤是我舅给揍的，她半年后才知道，和她爸吵了一架，最后放了狠话，说她再也不回家，舅舅起初没当回事，可她说到做到了。”他的失态只维持了一眨眼那么短，我紧盯着他，心里愤怒又悲哀。“他们父女俩的脾气我清楚，吵得再凶也不会真的疏远，她只是借此找一个借口——”
闻伍平静地回视我，甚至将一片枯萎的落叶从我发顶挥走了，那眼神像是在说：别费劲了，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动摇我。
“她在躲你。”我把车丢在一旁，揪住了他的衣领：“她怕你讨厌她，她怕你不想见到她。”
我们争执的响动扰了民，头顶的窗户传来被人推开的吱吖声，我搡了他一把，与他躲进树下的阴影，压低声音抵着他：“可你呢？这一身伤是什么，躲躲藏藏又为什么，你凭什么过得不好？”
我一把摘下他的帽子，露出那道从额角一直蔓延到耳际的狰狞伤疤。这比我预想中的还要严重可怕，我发着抖，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定定看着我，掌心包住我的手，将我紧紧攥住他领口的手指一根一根撬开，又一根一根地与他五指相嵌。
“小不点，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件不想说的事，避而不答的就别再问了。”他又笑了，目光却很沉：“就像你不想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一样。”
我挣开他退出树下，忽然觉得这样的闻伍像个陌生人。
“他叫宁树，我之前没喜欢过谁，也没个对比，但我可能是喜欢他。”我甩了甩被他攥疼的手指，关节都在发麻。“我说完了，该你了。”
这场沉默的对峙并没能维持太久，我赌他对我还是心软，显而易见，我赌赢了。
“你这样，”他看着我：“你妈知道吗？”
“不，我知道这事儿有多荒唐，我谁也没说。”
“嗯。”他揉了揉脖子，在刺骨的寒风中微一低头，带疤的一侧避开我。“你还知道顾忌着她就行。”
“你……”我越发听不懂了：“什么意思，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
我的话音断在这里，因为借着被风拨开的枝叶，月光支离破碎地打下来，我得以看清了他此时的神色。
我从小到大一事无成，只学精了一样本事，就是看人眼色。我错愕地看着他，错愕到根本来不及觉出愤怒——他并未瞪视我，也不是轻蔑的神情，反而微微笑着，看我时甚至是温柔的——那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他就是这样以为的。
“你不相信我？”
我侧身躲过他前来拉我的手，他再要靠近，我就大步退后。我在这时记起他上次反问我的那句“心情挺好？”，忽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紧接着是更加强烈的难以置信：“你以为上次是因为我和他在一起，玩疯了不着家才害大家一通好找，最后还特别敷衍地撒了个蹩脚的谎，是吗？”
他没违心再说些反驳的话来骗我，后仰着头靠墙，透过枝叶的缝隙看远方的天上。月光像水一样在他眉目间流淌，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像是精疲力竭了。
“那我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说了你也不会信，就像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不会回答。”
“行……”我点点头，心平气和地擦了把覆在脸上的凉雾。“我本以为你既然敢让我知道你是谁，应当是做好了要被我问东问西的准备，抱歉，是我想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