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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饿疯了。
因此眼下哪怕是宁树当前,在进食本能的驱策之下,我也实在顾不上注意什么仪态了。我把最后一块披萨卷起来,一口咬掉一大半,被黏腻的芝士哽住了咽喉,抓过汽水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绝望地挥手试图引起服务员的注意,嘴边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那是宁树的咖啡。
他原本后靠着椅背坐得有些远,轻微的洁癖使他显然无法坦然靠近这杯残狼藉的桌面,无奈深更半夜的也只有这种24小时营业的西式快餐还开着。分明我在进门前都和他确认好几遍了,我说你不去车里等我么,你确定要跟我一起么,你真的确定么?他被我问烦了,摁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推了进去,眼角眉梢挂着明晃晃的嫌弃。
此时他却倾身向前,一只手臂越过垃圾食品们的“残骸”,指尖将吸管推出一些,以免我喝到沉淀在底部过于滚烫的部分。我恍惚了一瞬,死死遏制住了想要回握住那只手的冲动,随便地吸了一口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
我终于得以咽下那一口披萨,对于先前他就我提出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一问题所给出的解释感到十分无奈:“在你们看来我是有多脆弱啊,不就是没进国家队么,我经历过的打击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
我胡乱将嘴上的油渍擦了擦,一边起身打算去给他买杯新的咖啡,在路过他时却被拽了一把。
“别管我了,吃你的。”
宁树从来不玩假客气这一套,我转念一想这儿的咖啡都不是现磨的,他只尝了一口就光拿着暖手了,想来还挺委屈他的。
我又想这时我再回到他对面好像显得和他多不熟似的,就一脸正直地在他身旁坐下了,用看似坦然自若的语气说:“我吃好了。”
他将半边身子侧过一些看着我:“真没事儿?”
“没,真没。”我就差对天发誓了。
这其实是场天大的误会。
原来起因是李女士掐着时间做好了饭,结果过了点儿我还没到家,于是给省队的老师去了个电话。老师一听也急了,说不可能啊,两个钟前就看着他出了机场,早该到家了吧。然后给我同校的参赛同学打了电话,结果他们是被各自的家长接回去的,都没和我一块儿。
正在上课的苏羌当即请假陪着我妈,翻出来我从初中至今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挨个挨个地问。
李大佬听说了则十分不以为意,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又猴儿一样精,还能被人拐了去吗?多半是野哪儿玩去了。然后又过了两个小时,天都黑透了,这下他也坐不住了。
爱玩是少年人的天性,可我不是那种疯起来不着家的类型,他们迄今为止却连个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接到。
把能找的人都找了,据说李主任的地下室附近就有一间派出所,他刚做完一个手术,躺下还没半小时,接到电话又立马爬起来报警,还联系了本市各大医院的熟人,要他们留意下午四点半以后入院的十四五岁的少年,所幸的是各院都没有符合要求的病患。
宁树找到我之后已经通知了李主任,托他把我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大家。我耷拉着眼睛说我想亲自给他们回电话,宁树打掉了我的手,说我人就在你跟前,你先和我交代清楚。
“对不起。”我今晚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道歉了:“我真的没想到我那样儿都能睡着,我可能是猪吧……”
我低着头,等着宁树攒了一晚上的爆发,半天没等到,疑惑地刚一抬头就被餐厅免费赠送的纸巾糊了一脸。
他站了起来,抬手看了看表:“把脸擦擦,猪宝宝。”
我拿纸蒙着半张发烫的脸,在这种本该以死谢罪的场合之下居然还有闲情脸红,我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回家的路上我短路了一晚上的大脑这才重新接通了几条回路,我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抛起一支糖果又合掌接住,看他眼角的余光微微转向我,才问:“诶,李主任是怎么找上你的啊?”
“他没找。”宁树重新直视前方,车身平稳地滑出。“当时我就在他楼下画稿”
我就跟忽然听不懂中国话似的:“啊?”
“我把那儿租下来了。”
“……”我怎么觉得更玄幻了。“不是,为什么啊?”
他没回答我,反而眉心微蹙,像是想起了什么麻烦事:“原本想直接买,他不肯卖。”
说完这么有钱任性的一句,他就不出声了,徒留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疑心这梦是不是还没醒。
越靠近市区,视野范围内林立的高楼就越密集,这里灯火通明,映得星光都黯淡下去。我喜欢看晴天夜晚的星空,从小就喜欢,可眼下却并不觉得可惜。
因为这儿有个比星辰还耀眼的人,在我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宁树。”
“嗯。”
我装作看飞速倒退的风景,其实看的是车窗上他的倒影,那人有刀刻一般的侧脸,像具过于生动的雕塑。我有时也会想,如若我伸手触摸那冷硬的线条,它是否也像看起来一般锋利?
我看见远处那块颜色搭配极其艳俗的灯牌,从那儿转过弯就是进入我家的巷口,我忽然有一种预感,有些话若是不说恐怕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今天真的很对不起,尽管我说很多遍了,你估计也听腻了,但我保证,这事儿不会有第二次,我……”
他在巷口停下,忽然打断我:“殿下。”
“不会再给你添麻……啊,怎么了?”
他手指敲打着方向盘,车灯打在对面陈旧的砖墙,又微弱地反射回来,薄薄一层冷光轻柔地覆在他面上,弱化了他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冽,变成近似于我梦中他的样子。
“我生气不是因为觉得你给我找了麻烦,你不是麻烦。”
“而是因为——”他侧首看我,话音一顿,忽然解开安全带整个人转向我这边。
他手掌轻轻拢住我后颈,拇指片羽似的掠过我起伏的脉搏,仿佛我是一件出现裂痕的易碎品。
“下手重了。”他凑近了,眼镜背后的双眼狭长地眯起,那是他极其专注时才可一见的神情,轻声问我:“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大概永远习惯不了他从这么近的距离看我,可难以启齿的是,我又迷恋这种亲近,不舍得推开他。
“我,没觉得疼啊……”
他将我本就宽大的卫衣领口扯得更开,看了片刻眉心锁得愈发紧,低声说:“都青了。”
“可我真的不疼。”
我不喜欢任何与忧愁挂钩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尤其那还是因为我,我开着玩笑:“大概因为我长得白,所以看着瘆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看见某种挣扎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我……”他忽然松开了我。
“我有明显的暴力倾向。”他退开些,拉开距离看我:“断断续续接受过十多年心理治疗,从不见好,医生拿我没办法。”
“不讲道理,脾气差,私生活混乱,也许还是个扫把星,和我走得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尽管我一直拒绝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他脊背放松地靠在窗上,摸出烟咬在嘴里,想了想却没有点,夹在双指的缝隙间搭着窗檐,任由十二月的晚风将他长发拨得纷乱,又将他眉目吹冷了。
那本该是我光华璀璨的金色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