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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转艺术。”午饭的时候,西柚这样说。
我们不约而同停下了夹菜的动作,在人声鼎沸的食堂,我们这一角的安静无疑是古怪的。我脑海里无端闪过话剧半决赛时,年近花甲的舞蹈艺术家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低声与她说话的情形。
“报考舞蹈专业吗?”我可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嗯。”她戳着餐盘里一块土豆,“一直想学来着,家里不让。”
米三顾:“因为你成绩特别好吧,所以才拦着你。家长么,观念转不过来,总觉得艺术体育什么的不务正业,不过我支持你,你跳舞的时候可太美啦!”
我举起汽水瓶:“同上。”
西柚低头笑了笑,拉下一点盖过下巴的校服领口,吹着勺里的热汤。
我看着身旁呆若木鸡,连捧个场都不知道的杨一淳,暗自叹了口气。
他必定也是为西柚开心的,这样一个始终如履薄冰的姑娘,能够鼓起勇气去争取自己热爱的东西。可那天在舞台上,当他帮着西柚向老艺术家解释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这举动可能意味着什么——往后他上课发呆,将再没有可供目光投放之处;他将无法追随西柚去她报考的大学;除了放学,他心仪的这个女孩不能再和我们形影不离。
以他的心大程度,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暗恋早就被我们识破了,我觉得他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我们三人也默契地维持了不曾觉察的表象,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
第二天西柚没来上课,杨一淳一到他讨厌的生物课还是走神,还是会下意识地去看斜前方,看之前的准备活动还颇为丰富。
他视线先要在目标附近装作不经意地游移片刻,确保西柚没有侧过脸,也不会突然扭头发现他的窥探,才敢将眼珠悄悄转向她的背影,目光直白而畏缩。发现座位是空的就愣一愣,像是这才想起西柚今天请了假这件事情,继而若无其事地低头看课本,目光聚焦不了太久又会抬起,又愣住,又低头。
这是我第一次观察杨一淳的暗恋心理,我看着他反反复复的小动作,忽然感到一种令人惊骇的似曾相识。
“你为什么怕我?”
像是有人贴着我的耳边低语,我猛地正襟危坐,见旁人神色如常,才确定这声音不来自别处,而源自我脑海,截取的是冬天的一段记忆。
那一天,宁树在抛下这个质问后就消失了,以至于我光顾着失落,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思索:对啊,我为什么?
心底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它不声张,也不揭开面纱,蛰伏得悄无声息,只让我知道它确实地在那里。鬼使神差之下我又看了杨一淳一眼,面容青涩的男孩有一对眼尾上翘的大眼睛,笑的时候变成桥,不笑的时候也像笑。可现在它们却微微低垂,眉心拧着一道极小的弯折,不深,只浅浅装了一点少年人的愁绪,让他看起来既痛苦,又甜蜜。
“为情所困”在我看来是太陌生的字眼,只在书本里,抑或旁人眉眼之间偶尔得见——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题目做的少了,在生物老师询问哪位同学可以起来回答这个问题时,我破天荒地举起了手。
我不知道原因,只知道不能再想下去。
我从新闻得知宁树去了巴黎,不知怎么竟松了一口气。放松之余又开始疑神疑鬼,疑心他在我身边安装了监视器,否则离开的时机未免太过凑巧。
下一秒又觉得自己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想太多,早就不看电视剧可还是没改掉这爱给自己加戏的毛病。
我莫不是个戏精?
周日晚上照常是李女士和苏羌的约会时间,天气已经开始凉了,家里的风扇被收了起来,可我还是热,就端了海碗趴阳台上吃面,就着初秋稀薄的冷空气抑制燥热。
远远地我就看见苏羌骑着一辆样子挺酷的重机往这边过来了,据说是他的新车,平时都不怎么骑,我问他那买了干嘛,他就说是要拿来给心上人做专属坐骑的。
可把我这个“心上人她儿子”给噎坏了。
他穿一件防风夹克,仗着腿长用双腿支地,摘下头盔甩着头发,拿出手机刚一抬眼,就和我对了个正着。
苏羌其人,学校里碰见时总是端着一派学术型人才的理性与睿智,因此当他仰起脸,上面却挂着一个极其不庄重的傻笑,我笑得差点把面从三楼喷下去。
李女士被我惊动,跟出来一看,立马在我后脑勺上轻飘飘地兜了一把:“还有没有吃相了。”
我唉唉告饶,装作没看见她耳尖红了。
我目送他们离开,收拾好餐桌又把碗洗了,拎着扎好的两袋垃圾下楼,腋下夹一个微型手电筒。
楼下的路灯坏了俩月,跟街道办反应了好几回也没人来修,天色一晚还怪瘆人的。我松了松胳膊的劲让手电稍稍朝下照,角度合适了又立马夹住,走出去没两步,总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像正被人自暗处注视着。
“谁?”我转向身后,试探地开口。
稀薄的月色形同虚设,并未使我的目力明朗些,视野中颜色较深的色块是错落的树影,时而随风摆动,再没有别的动静。我和黑暗对峙片刻,转过身走了。
恐怖片看多了我。
扔完垃圾我又帮煎饼阿姨看了会儿摊,“只卖做好的这些就行,价钱标那牌上了,辛苦了啊贝贝——”,说完就捂着肚子绝尘而去。
哎,人有三急。
这儿附近有个中学,我正百无聊赖地撕一颗生菜,迎面走来一群穿着校服的男孩儿,为首的一个瘦高个儿光着膀子,与旁人说话间将手里的篮球单指顶了起来,转得飞快,视线不经意飘过来,我撕菜的手停了。
我发誓我对这人没有任何敌意,多看他一眼纯粹是因为他理着一个和十七岁的宁树一模一样的短圆寸而已——正如我看见高马尾的女孩儿总会想起李子甜,但他显然将我的目光误解成了别种意思。
果然他跟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十来个服装统一的同龄男孩同时向我走来,这阵仗还是颇为浩荡的。
“九个。”寸头把球夹在腰侧,直勾勾地看我。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原来不是十几个人啊……然后才隐约地觉出空气中来者不善的味道。
“只剩七个了。”我说:“还要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指了指还没拆开的饼皮。“这不是还有吗?我们不急,你再摊两张呗。”
“我不会。”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你——”他身边一个黑皮上前一步指着我,话说到一半就被赤膊小哥抓着手按了回去。
他倒是比他看起来要好脾气一点,看了看饼,又看了看我,说:“行吧,七个就七个。”
我一点头抽出纸袋,刚想问他是分开装还是一起,就又听见他低声说:“哎,你还挺有意思的,没见过你啊,哪个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