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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原地没动,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后台休息室的隔音不好,所以刚才我那通又哭又闹,想必都被隔壁听去了。
可真长脸……
理智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它说走就走,说回就回,还要打包带上了我后知后觉的羞耻心。
不知道谁把空调关了,我往后靠了些,光裸的小臂贴住镜面,仿佛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就能镇压下我所有的不平静。门就是在这时被人推开的,一点不带迟疑的那种推,我不用抬头都猜得到来人会是谁。
他绕过我伸长的一条腿,双手搭在膝盖上交握住了,在我身侧蹲了下来。我尴尬之余还有点诧异,意外于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做出“蹲”这个动作。
尽管他蹲也蹲得相当有气质,让我想起他的十七岁,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嚣张的板寸,遮住下巴的高领毛衣,在映着晚霞的穹顶之下俯视我,痞而不流气。
他开门见山:“在怪我吗。”
“不。”我说,却不看他。
两个有关系的人存活于世难免要相见的,迟早而已。
“看着不像。”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指腹从我脖颈刮擦而上,出手挠我下巴:“气成这样。”
“都不怪你了,还不准我生个气吗。”又来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我摔下他的手,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转过去瞪他,借着心头这点邪火的撑腰向他逞凶:“你和北城什么关系,到底能不能说?”
“能。”他也回视着我,见我猛地怔住了,就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欠债的和债主的关系。”
宁树这个人总是这样,在你以为他会三缄其口的时候杀你个措手不及。我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没了用武之地,眼睁睁看着他饶有兴味地托起我的脸,才想起来应该趁热打铁:“谁欠谁?”
他的掌宽大,指修长,单手拢着我半侧脸,食指从我眼下轻轻划过,答非所问:“哭过了啊。”
我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恼火了,为他这总是避重就轻的态度,他不让我虚与委蛇,自己却不以身作则。
我往后撤开一段距离,后脑却撞上了身后的玻璃,大概磕到和上回一样的位置了,我能感受到眼眶迅速变得湿润的过程,那是痛感引起的生理反应。
我按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刚要开口:“你——”
“大概是我欠他吧。”他轻声说。
宁树的指尖仍然停留在我的眼睛下面,接住了那颗出于本能滚落的眼泪,烟灰色的眸子微微一缩,像是被烫了一下。
像是在痛苦一样。
我不明白,任由他半跪着靠近,另一只掌心托在我脑后,愣愣地反问:“大概?”
“和钱无关。”他缓缓揉着遭到撞击的那一块骨骼,过低的体温仿佛和冰块一般镇痛,我有点痒,却不是想要发笑的痒。
“总的来说,我欠他多一点。”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为了偿还欠他的人情债,因为他是我法律意义上的父亲?
我用力咬住下嘴唇,硬生生咽下这一问,怕他避而不答,答了我大概也不敢听。我不明白,幼时那些如影随形,如今却和我渐行渐远的特质,在面对他时却总能轻易地卷土重来。胆怯、懦弱、患得患失,为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腕,像把冰攥在手里,试图将他带离我。“那你还清了吗?”
我想要从他双手间挣脱,他却更用力地固定住我,凑我极近,镜片后的目光太过专注,像是想经由双眼直达我的大脑,要把我看进心里去。我忐忑地被他打量着,被份那郑重桎梏着不敢妄动,薄荷辛辣的苦香自他口中溢出些,他摇了摇头。
“还不清了。”他近乎无声地说,同时松开了我。
我从来都跟不上他情绪转变的速度,看他站起来,逆着光抬手看表,说“我先走了”,一瞬又变得难以接近。仿佛他的耐心和温柔只有那么一点,今天的份额耗尽了,他就回到平时的漠不关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了迫切,急于求证什么,驱使着我叫住了宁树。
“喂!”我从没对他这么失礼过,可我再顾不上别的了:“我还能见到你吗?”
他按在门把上的手顿了,继而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微长的金发随他的动作而弯折,在白炽灯下流动着柔软的光泽。我绷着脸,不想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只好紧紧盯着他的鼻尖,好伪装出并不畏惧与他对视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