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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宁树恢复了“邦交”。
他教我琴,我就和他讲黑洞,讲薛定谔的猫,说着说着话题神奇地就跑偏到李子甜的狗那里。
这天我完成了练习,照常得到他淡淡的一句“不错”,虽说明知这话里的水份都能够我喝一壶了,但还是露出了沾沾自喜的神情,往他身前凑近些。
“既然连着几天都不错,今天能教我连顿弓了吗?”
他游走在速写本上的手不停,只从眼镜后面屈尊降贵地掀我一眼,镜框与左耳上的银链折射着窗外金黄的日光,或许是暖色调的缘故,这一眼并不使我退缩,反而有些想要得寸进尺的跃跃欲试。
“行不行啊?”
他抬手一推我下巴,“挡着光了。”
我被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一按,在他面前总是蠢蠢欲动的那点儿反骨便像颗奶油上的樱桃,转瞬就陷入了纯白的温顺——我又怂了。
“路都走不好,就想着飞了,挺志存高远啊,殿下。”
我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好高骛远,就冲他的头顶做了个鬼脸。
我坐在他对面,趴在桌上看他画稿,看极细的笔尖踮起脚起舞。他不避不闪任由我看,纸上的每个人有各异的穿着,却看着都像我。
我怕热,办公室里冷气给得很足,宁树长衣长裤,腿间还搭着一条毛毯。头几回我还会说关掉吧,你别感冒了,他总是不理我,只低头喝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咖啡,或是窝在椅背翻手稿,有些撕掉,剩下的摊开在桌面。
我越看越觉得那眉眼熟悉,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恋,不过……这些是我吗?”
“是啊。”他回得懒洋洋,却总这么坦荡。
避免了自作多情的尴尬,反而涌上一种新的无所适从,我摸了摸鼻尖,扭头去看落地窗外的高空,说:“哦,看在你画得好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你侵犯我肖像权了。”
他便在午后的日光里笑,只勾嘴角,不出声的那种笑。
阳光未免太好了,连带着那个笑都沾染上一点热度。我开始困了,眼皮沉沉往下坠,只来得及嘟囔一句半小时后叫我,我下午还有课……就陷入睡意的包围。
沙沙的落笔声停下了,肩上忽然落下贴合的重量,像是毛毯的质感。我恍惚中还以为半小时就到了,茫然想要抬头,又被一只冰凉的掌心按回去。
“接着睡。”
对于这个声音我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了那声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因为琴艺不精的缘故,直到初赛前一周,我才第一次参与了话剧的排练。
我选了小提琴版的《棕发少女》——北城曾评价德彪西是作曲界中的诗人,小时候我听不懂这位法国大师的印象主义,自然也不懂音乐怎么会有诗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诗里有一位少女,她有棕色的长发、纤细的脖颈,她爱坐在窗台看书,安静却不无趣,读到精妙处甚至会浅浅笑起来——就像西柚。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作为一尊石像,我保持着举臂侧首的姿势凝住不动了,等着导演米三顾喊一嗓子浮夸的“过!”,却迟迟等不来。我睁开眼睛往台下一扫,众人都以一母同胞的诡异神情望着我,纹丝不动的,比我还入戏得多。
“咳,你们……”
米三顾率先有所反应,拍着手原地跳起来:“天哪种树,我要爱上你了!”
学习委员:“我也是,带我一个!”
我立马惶恐:“别——”
杨一淳双手一撑跳上舞台,饶是我反应够快仍被他抱了个满怀,时间短暂得只够我双手高举起我的宝贝琴。
“还说你不会呢,小骗子!”他又用力在我背上搓了几把,我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了:“我本来都绝望了,你来这么一出我又重燃希望了!我觉得我们有戏,我宣布,愚蠢的三姑学习种柚子树小组正式出道!”
我、米三顾、学委发出三重奏:“滚蛋!”
其余参演同学也不干了,跳上台子来掐他:“出道怎么不带我们?退组退组!”
杨一淳:“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手下留情啊各位爷——哎你往哪抓呢!”
西柚拍拍膝盖从舞台中央站起来,她刚结束一段生命尽头就着曲子翩翩起舞,最终跌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的重头戏,十分考验演技,也十分耗费精力。
她学过芭蕾,因此完成得很好——她做什么都用尽全力。
我见她起身的动作有些疲惫,刚想过去拉她一把,混乱的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手,先于我地扶住了她的小臂,带往舞台一旁远离人潮的台阶。
在围攻中杀出重围的杨一淳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什么,看嘴型像是“当心”,没等西柚抬头,又赶在打闹的人群靠近之前松开了手,不再看她,转而冲着大部队贱兮兮地大喊:“来啊来啊,嘿,追不着!”
西柚还是说了谢谢,转身去了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