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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不是个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要论装腔作势地作出一副沉稳的样子也从没失败过。
不记得有多久没这么失态了,在别人面前哭什么的。
太难堪了。
虽说这场情绪失控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不到两分钟,可此时我伏在他肩头,浑身僵硬,心如死灰,仍没有起身离开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然,或许也有一些舍不得他怀抱的缘故,尽管这里并不温暖,一点也不。
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他虚揽在我腰背之后的双臂冷而硬,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以示这仅仅是出于礼仪的一个安抚。像块无论如何也无法消融的坚冰,让跋涉在风雪漫天的绝境里,摇摇欲坠的行路人得以有片刻的停倚。
大概是无需观察表情也能感受到我的窘迫,他松开我,微微后仰,问:“好了?”
他支柱一般的环绕撤离,仿佛仰望雪原的幻影猝然消散,我只得放下紧贴在他鬓角的双手,从他身上退回座位,指尖却不受自己控制地一勾,像是想握住什么,紧接着被迟来的理智一把拽回,垂在身侧。我呆呆看着自己的左手,不明白方才那一瞬之下的情绪是什么。
像失落?可我为什么失落。
他降下车窗,金属盒子轻嗑在方向盘上,抽出一支烟,却并不点燃,只夹在指间,像老师们拿铅笔的姿势——等待着学生举手提问,好在黑板上书写早有定论的答案。
“你妈妈很漂亮。”
我仍不太敢看他,只盯着他的手点头:“大家都说我长得不像她。”
他持烟的手一顿,继而叼在嘴里,低头点火吸入吐出一气呵成。隔着缭绕的烟雾我又敢看他了,看他后仰着头靠在椅背里,肩背舒展,时浓时淡的轻烟不断重构着我的视野,让他看起来忽近忽远。
“殿下,”他狭起眼睛,像是俯瞰山河的鹰:“和我说话不用试探来试探去。”
“是么?”
我仰着脸,看见他缓缓地一眨眼,作为对我的回应。虽说是恶霸一般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我知道他说到做到。
所以我直说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妈?”
“眼神。”
他没看我,指尖点点自己眼角:“你看她的眼神不同。”
“啊……”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可再一细想,又确实是宁树的行事风格。或许和他的职业有关?他有非常惊人的洞察力,除非他自愿装聋作哑,否则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一提到李女士我又有点难过,兼之我仍记得当时年纪尚轻的宁树却要接手偌大一个品牌的原因,与他谈论关于“妈妈”的话题实在过于不合适了。
也许有人会说我这是多此一举,因为他曾无数次面对这类质询。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锁定他,以他母亲的死讯作为武器,他们试图激怒他,逼迫他露出仪态尽失的一面,最好能破口大骂,或是涕泪横流,再被抓拍下来,刊上报纸、登上杂志,传遍网络,邀世界见证这个天之骄子跪在神坛上撕心裂肺的模样。
可众人没能等到这一刻,因为他没有,一次也没有。DC的传人依然矜贵、傲慢、体面,仿佛是行走着的铁石心肠。
他像尊精雕细琢的神像,俊美得不似凡人,也冷漠得不似凡人。可他真是心如铁石吗?
我知道不是的——我看着烟雾里那个模糊的侧影,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或许看着天空,又或许在看匆忙走过的人们,沉沉浸在黄昏里,默不作声抽一支烟——真正冷漠无情的人,在说出“妈妈”这一声叠词的时候,不可能那么温柔。
我试着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那我看别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他稍稍回神,咬着烟,下巴一抬指着后视镜,让我自个儿照去。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自己还真是米三顾说的那样,一对死鱼似的三白眼,瞧着就挺欠揍的。
宁树大概没想到我真的会去照镜子,车窗上的倒影我看见他愣了一下,继而将一侧嘴角闲闲提起些,像是就着我“下烟”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疑心先前吃的棒棒糖有毒,否则为什么被人取笑了还会耳根发红。
我借由挠耳朵的动作,捂住那块烧起来的皮肤,故作镇定地转回身。“有什么不同?我看都一样啊。”
“想知道?”
我点头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下巴忽然被掐住,他欺近的动作很快,等我意识到“他正在抬起我的脸”这一点时,他已经近在眉睫了。
好像一切是在转瞬间发生,金发随他的动作散落,遮了一侧眉眼,单眼视人的样子显出更为具体的侵略性。又出现了,那种仿佛我是可以价论的某种商品,需要仔细端详,判断是否值得入手的表情。
他夹着半支烟的手将我额前的碎发撸上去,开口时有呛人的薄荷香气。
“能看见吧?”他说:“从我的眼睛。”
那么近,他鼻尖几乎滑过我侧脸,怎么可能看不见——灰色的镜像里,是一个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我自己。
“对,你看我的眼神也是不同的,所以我一直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