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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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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五岁之前,至今尚且记得的那些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北城几乎是我的天神。

他英俊、儒雅,永远未语便先笑,脾气和看起来一样好。那时候,那时候啊,我想想——

那时候,无论我捣了多大的蛋,甚至几度气得李女士举起了手中的扫帚,声色俱厉地扬言要让我的屁股“百花齐放”,他就不慌不忙地把我扯到身后,什么也不必说,只要一直冲李女士笑,笑得她一头雾水,放松戒备,就悄悄朝后摆手,好让我趁机跑路。

那时候,我们仍和海伦娜住在一起,那里的山林还未被征地,变成日后的大厦高楼。他总让我坐在他肩上,扶着我的小腿带我走遍森林山谷,教我辨认每一种鸟的鸣叫。那个年代虽然也禁枪,但管制并不算严格,我至今仍记得他那杆陈旧的步枪,原木的枪托因为被人长期把握而磨出内敛的光泽,衬托得他指节越发苍白。子弹是特制的,杀伤力并不大,仅足够惊飞一片密林深处蛰伏的飞鸟,搅得寂静的山岭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振翅声响。

那时候,我听他说过最多的就是“Eli,你又惹什么祸了?”,或是“Eli,到我这儿来。”,以及“别哭,Eli,别害怕。”,还有那些呢喃似的,反反复复的Eli,Eli……

然后就在某一天,像每个自然醒来的时刻那样,平静地戛然而止了。

那天北城始终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我不能。”他这样说。

临走之前他接了个电话,猜得到是他的太太在催他回家。我扭过头,装作对祠堂门外两尊石狮子很有兴趣,他却几步走过来拉住我,在我身前蹲下,张了张五指像是想摸我的头,又像是找不到合适的着落点,最终只是在我背上轻轻拍了一把。

“挺直。”他对这动作作出了解释,随后飞快地对手机那边说:“嗯,好,知道了,先这样。”

灯悬在我们上方,他挨得我太近了,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脸上那些柔软的绒毛。这种被归类于“亲密”的距离使我见了鬼地局促,又不想被他看出来,只好借用了姓李的父女俩那一副面无表情,撑一撑场子。

他仿佛一夕之间,遗忘了该如何与我相处似的,披着浓稠的夜色与我对视,沉默良久才挤出一句——

“去我那里……嗯,玩几天吗?”

大概窘迫是会传染的,他连断句都生***命。

我本该拒绝他的,在我说过那样“划清界限”的话之后,谁知他下一秒却低声喊我:“Eli……”

我想心软或许也该纳入到不治之症的范畴,虽然听起来像句不入流的情话,可当他呼唤我的名字,我能任他予取予求。

李椿林先生在我身后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那语气森冷,吓得我差点当场反悔。可是北城察觉到我的动摇,已经先一步地拉住了我的手,他掌心与五指的每一寸皮肤都缠绕着我,力道不重,却很难令人生出想要挣脱的念头。

“一天。”李先生叼着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个正在敲打小弟的大佬:“明天这个点见不到你人,你就别回去了。”

关掉声音光看画面,他这表情更像在说诸如“杀你灭口”、“取你狗头”一类的说辞。我接收到他目中的凶光,当即点头如捣蒜,诚惶诚恐就差跪下“领旨谢恩”。

李子甜继续高冷,北屿女士看起来倒是挺高兴的,尽管她妆容晕开的眼周还在“别样红”。

她给了舅舅一脚:“你少说两句。”

大佬吞云吐雾,不吱声了。

此时我坐在汽车后座,抱着靠枕假装自己昏昏欲睡,暗自将濡湿的掌心抹在裤子上,过去一会儿,就再抹一遍,冷汗跟不要钱似的总往外冒。这是我和北城分别四年来的第一次独处,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像一门被我们彼此共同放弃的初级学科,错过了夯实基础的最佳时期,如今乍一捡回来,显然很难出现什么进步一日千里的奇迹,大概连达到及格线都够呛。

或许是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的缘故,又或许是再如何纠结的心绪也终究敌不过孩童嗜睡的天性,在这么精神高度紧绷,好像随时准备去战斗的时刻,我居然假戏真做地睡着了。

都说三岁看老,那九岁估计就能看到入土了。由此便足以见得,我实在不是什么心志坚定、能成大器的货色。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听见他在叫我,用他特有的那种语气,慢条斯理,将尾音拉得老长。北城有一把老天赏赐的好嗓子,尤其低声说话的时候格外迷人——像是将他毕生的温柔和珍惜揉碎了,密密麻麻地嵌入行间字里,连叹息都像在说“我爱你”。

我感觉到他双手穿过我腿弯,掌心垫在我后颈,轻轻将我揽腰抱起,逼仄的空间无限放大了人的感官。我能听见他衣料摩挲,轻薄的呼吸偶尔落在我额头,拨动我发梢,心跳近在耳边。

原来现实偶尔也会比梦境更美满,我想要睁开眼,又怕被他知道我早已醒来。

那是我初尝患得患失的滋味。

我终究没勇气“醒来”,于是就再度沉沉睡去。

第二天被北城从被窝拖出来,我困得觉得生命都流逝了一半,直到他把我丢进浴缸洗了个浑浑噩噩的澡,我这才得以用清醒的目光观察四周,又忍不住地做起比较来。

北城的家气派又漂亮,仅面积而言,就足有我和李女士栖身的出租屋六七倍那么大。

我被他从二楼领下来,安置在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象牙色大方桌前,看着摆放其上,精致得只有在电视里才见过的那种三明治和小蛋糕,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嘴。

而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由于生活水平的差距而造成的无知之后,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再次淹没了我。

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难受。

北城的妻子,一位看上去比我家娘娘要年轻些的漂亮女士见我光看不动,便柔声问我:“小植是吃不惯西式早餐吗?张妈——家里还有挂面吗?您给小植下一碗——”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冲她,以及那位从厨房探出头来的陌生阿姨摆手,然后就近抄起一个怪模怪样的面包,大啃了一口。“谢谢您,我吃得惯,就是刚睡醒,还有点懵。”

她就笑着给我碗里添了一勺奶白色的汤,说我瘦,多吃点。

我再一次感叹于成年人在为人处世上的妥帖,尽管从她疏离又探寻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她并不欢迎我的到来,但基于良好的教养与得体的礼仪,她依然能对前妻的儿子表达恰到好处的关怀。多一分就虚伪,少一分则冷漠,不得不说是一门艺术。

北城全程一语不发,一边喝一杯苦味都传到我这里的咖啡,一边看一份严肃得一张插图也没有的英文报纸,偶尔给我递一片面包皮烤得酥脆的吐司,那上面涂满厚厚一层草莓果酱,甜香中和了空气中的清苦,闻起来像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种美好的假象一直持续到午后,他牵着我在院子里散步,手机铃声打破我俩之间的静默。然后我抬起头,从他看清来电显示那一刻的表情里就知道,说好的“陪我一天”,约莫是要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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