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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还没有高铁动车这么高级的东西,火车的舒适度也远不如十年后,从南到北横跨大半个中国,至少要坐个一天一夜不可。
我数不清李子甜半夜究竟翻了几次身,她家境优渥,连碗都没洗过,自然更没遭过睡这种又吵又晃的硬板床的苦头。
我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她被窗外暗沉的夜色映衬得格外单薄的背影,偶尔路过有灯的地方,橘色的暖光总是投射在她那一侧,别有用心似的勾勒出李子甜蜷缩时脊梁弯曲的形状,竟令我一时想不起她平时神采飞扬的模样。我想要轻声呼唤她,用最温柔的嗓音,对她说点什么,最好看着她的绿眼睛。但我最终却保持沉默,只是这样注视着。
我心疼得不行,一想到她如今的此等遭遇都是拜我所赐,又自责得要命。
他们总说,因为我是孩子,我还小,所以疼爱我,迁就我都是应该的。
这些沉甸甸的善意密密麻麻地堆在我双肩,我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接过,一旦给我就死也不肯放手。可它们日益沉重,我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竟已经将它们视作一种负担,而一旦这种念头形成,便使我越发坐立难安。
我像一个穿过阴影的夜贼,背负着窃来的万贯家财,提心吊胆地在浓稠的夜色中摸索前行——既畏惧、又渴望光明。
李子甜终于在数次辗转反侧之后没了声响,于是我也阖上干涩的双眼,疲倦使我几乎在瞬间就陷入沉睡。
我是被婴儿的啼哭惊醒的,睁眼的瞬间梦境的碎片还依稀可见,待我再揉了揉眼,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李子甜看起来已经醒了一会儿,熬了半宿的脸上略带几分苍白的憔悴,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她插着耳机躺那儿看MP4,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生人勿进”的讯息。
直到她捏了捏左肩,侧身时与我视线交汇,长眉一挑,抖落神色间的冷漠,一张嘴就又是我熟知的那个李子甜。
“你左眼有眼屎。”
我:“……”
真是别具一格的早安问候。
临下车前我和李子甜正挤在一个被窝里啃薯片,她嘴里有东西时从来不说话,而我则专注于玩一把或许能破李子甜记录的贪吃蛇,除了手机按键也顾不上发出别的声音,于是一时相对寂静。我就是在这时走了会儿神,听见北屿女士清了清嗓子,接起一通来电。
其实我原本只打算随意地往下铺瞥一眼,注意力的大部分还保留在游戏里——如果我没有正好撞见她抬头似乎想偷偷观察我,却不想被我抓个正着,又迅速错开转而欲盖弥彰地去看窗外的话。
我不留神按错一个键,屏幕上的蛇头撞上蛇尾,“game over”响起的瞬间我就猜到了电话那边的人是谁。
分明占着卧铺却非要坐着闭目养神的李椿林先生像是被这刺耳的游戏音效所惊动,也不睁眼,只一语不发地向对面的姑姑伸出手。她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舅舅接过,沉默地听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不劳费心,何况他也不想见你。”
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这才气定神闲地睁眼,悠悠地看了探头探脑的我一眼。
“怎么,我说的不对?不是你说‘最后一点点喜欢也没有’的时候了?”
我万万没想到那天他居然听到了,于是默默缩回脖子,心说对对对,大哥说的都对。
我又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子甜用微凉的指腹捏了捏我后颈,提醒我到终点了,我才渐渐回魂。
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神,好像什么也没想,就只是忽然一下放空了,此时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刚睡醒的迷蒙状态。
紧接着我听见颇为不耐的一声“啧”,随后我腰间一紧,眼前天旋地转,直接被李椿林先生用“捉拿归案”的姿势提溜了下来。他用和携带一件行李没什么不同的态度,把我夹在咯吱窝下强行带出了站。
李子甜压抑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与北屿女士一叠声的“慢点慢点”此起彼伏,我在一片混乱中头重脚轻地想,这约莫就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侄儿不是后,外甥不如狗”了吧。
“上次回来,贝贝才这么一点点呢。”站在路边等人来接我们的时候,姑姑忽然笑了出声,双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小一个娃娃,脾气还挺大,只肯让你妈妈抱,别人碰一下就哭。”
“声音还特别大,呜哇呜哇,跟个警报器似的。”李子甜补充说明。
舅舅似乎对于这段我没有任何印象的过去不打算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皱起眉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过了很久却忽然开口。
“没有下雪,”他说:“两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