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塑料袋（2 / 2）

钱明瑟终于不再笑，眼神阴暗晦涩，“我妈已经求我好几天了，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叫回来，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好，即使在外面，也有人重视、牵挂，被人重视的感觉很好吧？那个老太婆天天折腾我妈，甩着张死人脸给我妈脸色看，就连她这个死老太婆，也会偶尔问一下，你回来了没有，答案是没有，我妈又得遭好几天的罪，说是钱叔叔的老婆，可实际上就是你们家的保姆吧，每天洗衣做饭，伺候老公婆婆，我只是想问问你，凭什么？凭什么我和我妈就要受这样的待遇，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的那个好奶奶。”

钱浅默然，她很想告诉钱明瑟，陈阿姨“牵挂”她，是为了整个家的和睦，还有以后她不得不继续在这个家里过下去的日子着想，奶奶“牵挂”她，是因为还想显示一些她尚存的余威，以提醒所有人，她在这个家，说话还是要有人听的。

爸爸和陈阿姨已经间接地证明了——她在这个家地位的日益衰落，即使是以往无比威严苛责，说一不二的奶奶，在儿子所做的决定之下，也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她不愿面对的现实。

爸爸既不可能跟陈阿姨离婚，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处处顺着奶奶的意思，奶奶终会慢慢明白，有些事，即使她再怎么强势，也无法扭转。

钱浅神情漠然，扭头看向窗外，被大风刮得四处乱窜的透明塑料袋紧紧勾在了一棵树光秃的枝干上，伴随着呼啸的大风声音，塑料袋也哗啦啦作响，听起来像一个濒临死亡的野兽在绝望怒吼。

过了良久，钱浅才淡淡开口，“不凭什么。”

她看着钱明瑟，面无表情，“即使奶奶再不对，你也不该指着她鼻子骂，逞了口舌之快，最后倒霉的，还是你妈妈，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懂得。”

“我懂，可是我不想懂，”钱明瑟美丽的脸庞此时看起来很冷艳，一字一句地发出低声诅咒，“我只知道，我恨她，我巴不得她去死。”

钱浅冷下脸，紧皱眉头，“你是不是疯了？”

钱明瑟突然笑起来，明媚驱逐了晦暗，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之下只有灰沉沉的房屋和树木。

“电视剧里面那些背负着杀父之仇，甚至血海深仇的人却屡屡要被人劝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果你是他们，你会放下仇恨，原谅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吗？”

“我不知道。”

钱明瑟接着笑，耀眼的笑容比过了周身灿烂的阳光，只是分外冰冷，“钱浅，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

钱浅不看她，依旧盯着窗外那个看起来凄惨无比，却死死勾着树枝不肯撒手的透明塑料袋。

“我小时候玩过一个游戏，把撕碎的薄纸片从窗户向外扬出去，假装自己在天女散花，后来我发现，即使没有风，那些纸片下落的轨迹依旧旋转不定、曲折弯绕，而我也只是一个被勾在树枝上动弹不得的塑料袋而已，你迁怒于我，真的很没有道理。”

一个女生走进厕所，看见站在窗边的她们时，疑惑地回头望了好几眼，钱浅看到钱明瑟笑容灿烂地抬手跟女生打了个招呼，和善而周到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无比温柔。

从第一眼见到钱明瑟时起，钱浅就觉得这个女生身上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她能迅速地博得周围人的喜爱，受到欢迎。

钱明瑟就像一只美丽却又不高傲，极具亲和力的孔雀一样，硬生生地将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变成了她的好朋友，就连曾经嫉妒她的女生也一样，后来都成为了证明钱明瑟绝佳好人缘的一份子。

女生走进厕所后，钱明瑟立刻就撤掉了方才灿烂的笑容，一张美丽的面孔冷若冰霜。

钱浅有一瞬间的诧异，她从不知道钱明瑟也可以像自己一样，来去自如地切换各种笑容，轻松地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她安静地注视着钱明瑟，女生依旧有着漂亮的琥珀色瞳孔，但现在那里面却添了几分狠戾，仇恨是能把一个人的眼睛也变丑的。

“‘天女散花’这种游戏，只有像你这样生活无忧，惬意到无聊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吧，我从来没有玩过这个游戏，因为我小时候和你不同，没有机会，也没有可能——住上高楼大厦。”

“所以，”钱明瑟笑地很嘲讽，“回家以后我也要体验一下，像个真正的大小姐那样，站在房间里，看着扬上去，从天纷纷而洒的纸片飞舞下落是什么感觉，反正即使是物业来找，钱叔叔也会有钱交罚款的吧。”

“过去你体验到的生活，我一定也要体验一遍，还有，我刚刚说错了，我不是讨厌你。”

“我是恨你。”

钱浅看着眼前这个变得很陌生的女孩儿，有些恍惚，她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知道再言语也无用，心结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开的，自己过往的心结，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开。

钱浅微微阖上眼，交给时间，只能交给时间。

转身离开，拐弯的时候，仍能感觉到背后女生美丽的眼睛中正往外散发着恶毒的光芒，光芒连成一条线，变成了毒蛇的蛇信子，气势汹汹，直逼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