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至(1 / 2)
南安在锦城生活了十几年,已经深知这座城市的刁蛮习性——夏季酷热,秋季干燥,冬季严寒,春季多雨,总之,没有一个季节能让人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度过。
刚过完元宵,蛰伏了两个月的雨水立刻倾盆而下,到处都冒着湿漉漉的寒气,反而比过年时更冷。即使开学以后每天都能见到宋凉,南安早上被阮北宁从被子里拎出来的那一刻还是觉得万念俱灰。
雨天不方便骑单车,上学只能坐公交,南安裹着厚厚的围巾迷迷糊糊从车厢里挤出来,半边身子都淋了雨,缩着脖子站在原地等身后的桑娆撑伞。
天蓝色的伞面笼罩在头顶,两个女孩立刻哆嗦哆嗦地抱成一团,顶着大风大雨往校门口走。
桑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什么鬼天气啊,我都快冻死了!”
“我哥说了,倒春寒最容易生病,你放学去我那里喝姜茶吧,他煮了好多。”南安替桑娆拢了拢围巾,然后自顾自地低着头闷声走路,不再说话。
她自幼怕冷,尤其不喜欢雨天,总觉得原本清明的世界被雨水一冲,立刻粘连成一片混沌,湿湿冷冷的,让人从心底生出无尽的焦躁与厌烦,比天黑时独自从梦中惊醒的感觉还要糟糕。
然而,这种关于负面情绪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教室后门放雨伞的时候,南安碰见了苏韵。
她手里攥着一把有些破损的黑色大伞,雨水顺着伞尖不停往下淌,南安下意识让了一下,发现她身上只穿着两件粗线毛衣,脸色很苍白,目光在自己脸上游离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安跟苏韵平时并没有深交,她一向很慢热,苏韵又性子寡淡,两个人都不是主动派,就算偶尔一起吃饭,也始终不曾好好说过话。
此刻,苏韵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脸上难掩焦急之色,南安意识到自己是时候做点什么打破僵局了,于是主动发问:“你是想问萧倦的事吗?”
苏韵愣了一下,把脸扭到一边,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萧倦今天请了病假没来上学,苏韵家又没有电话,他早上还特地发短信让南安转告苏韵。
南安原本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见到苏韵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又很为他高兴,脸上也带了点笑意:“萧倦病了,今天不能来上课,他让我告诉你一声,叫你回家路上小心点。”
“他病了?严重吗?”苏韵缩着脖子,小小声地追问,语气很急切。
南安很想打趣她两句,又怕唐突了她,只能笑着安慰:“没事没事,就是小感冒,很快就好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韵的表情没那么凝重了,主动截断了话题,放下伞就往教室里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南安瞥见她脸上贴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雨水一直顺着头发流进了脖子里。
她的脖子很细,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因为寒冷,裸露的皮肤已经浮现出一种脆弱的浅灰色。
“苏韵!”南安突然开口。
苏韵回过头,隔着几个打闹的男生静静地望着南安,精致的面庞仿佛冰雪雕琢而成,美好到极点,又清冷到极点。
南安心生不忍,上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教室一角,一把扯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长着冻疮的手指碰到那团温暖的火红色,苏韵像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眉间皱出一道深深的暗影,让人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情绪:“我不要。”
南安想起过去仰人鼻息缺衣少食的自己,更加心疼眼前的苏韵,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你拿着,你是萧倦的女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啊,别跟我客气,好吗?”
苏韵继续摇头,上课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吓得她全身一震,脸色更难看了:“我真的不能要。”
南安盯着她黯淡的眸子,强行把围巾搭到她肩膀上,拨开她脸上的湿头发,学着萧倦的样子笨拙地咧开嘴:“这个是新的,我才戴了一会儿,就当是新年礼物好了,你别嫌弃。”
“我没有嫌弃,只是……”
苏韵还要再推辞,南安却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座位上,低声问她:“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之间不要这么客气。”
周围的人慢慢安静下来等待老师,苏韵把下巴埋进暖暖的围巾里,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接受了。
南安笑了笑,随即又安慰她:“萧倦明天就来上课了,你别担心。”
苏韵“嗯”了一声,她才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
桑娆趴在桌上打盹,见南安回来,立刻凑过去打听情况:“你怎么把围巾给她了?”
“新年礼物啊。”南安不愿多说,随口敷衍着。
桑娆却不依不饶,扯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啊?你都没有送我新年礼物!我不管,你要补给我一个。”
南安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还有脸问我要礼物?你平时敲诈我的东西还少吗?”
自从担任南安和宋凉之间的信使,桑娆就经常打着封口费的名义搜刮南安的东西,包括她的衣服、钥匙扣、新耳机、新日记本,还有阮北宁送的新抱枕。
想到自己那一堆宝贝南安就咬牙切齿,桑娆也知道见好就收,被她一掐,气焰就低了下来:“行了行了,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南安不再理她,习惯性歪着头把目光投向左前方,盯着宋凉的后脑勺发呆,桑娆一阵肉麻,阴阳怪气地“咦”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隔着大半个教室,第一小组靠窗的座位上,苏韵也用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伏在桌上,脸贴着柔软厚实的围巾,眼泪一滴一滴被吸进毛线里。
她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在哭,连流泪都是克制而隐忍的姿态。
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围巾上的红色流苏,像攥着一条花色艳丽的毒蛇,苏韵咬着嘴唇,心头突突跳着,手指一根根插进毛线的缝隙里,揉搓片刻,突然猛地往两边扯。
力气用到一半,她又犹豫了,慌忙松开手,细细抚平被扯得有些松散的围巾,眼泪夺眶而出,浇熄了胸口那团无名的怒火,翻腾的情绪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她含着笑……”
讲台上,年长的女老师饱含情绪高声念着课文,苏韵悄悄擦去脸上汹涌的泪水,强打精神去抄写黑板上的板书。
手指被毛线勒得生疼,再被眼泪一烫,更是疼得钻心,她咬牙忍着,紧紧捏着笔,半掩在围巾里的侧脸柔美又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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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城中学的教学特色就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开学还没几天,数学小考的通知已经写在班级日志上了。
作为老赵的重点关注对象,南安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吃了午饭就赶紧回教室复习。
临时抱佛脚也是要讲究方法的,有个靠谱的帮手才会事半功倍,此时此刻,宋凉花了一晚上整理出来的笔记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课桌里。
南安警惕地四处看了几眼,才做贼一般飞快抽出那个素白封面的本子,捂着耳朵开始背已经划好的考试重点。
她背得认真,嘴里念念有词,努力消化着复杂的公式,连身边多了个人也没察觉。
瞥见她颈边毛茸茸的碎发和冻得发红的手指,原本默不作声的宋凉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脑勺:“你最近怎么没戴围巾了?”
南安扭过头,嘟着嘴斜他一眼,蓬松的马尾也跟着晃了一下:“你干嘛?吓我一跳。”
“今天降温了,你围巾呢?”宋凉又问了一遍。
“送人了啊。”
宋凉“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抬手就去解自己脖子上的深蓝格子围巾。
南安连连摆手,小声说:“我不冷,你自己戴吧。”
“不行。”宋凉低下头,把围巾一圈圈绕到她脖子上,一边调整松紧一边小声念叨,全然不顾四周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这阵子天气虽然好了,还是要小心感冒。”
南安整张脸被捂得严严实实,呼吸都有些困难,偷偷扯了扯围巾,宋凉连忙抓住她的手,目光闪烁,嘴唇微抿,一时间竟然不想放开。
眼前的女孩双颊绯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敢看他,宋凉忽地起了一点顽心,忍着笑往前凑近了一些,想看她的反应。
周围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午休的同学,眼睛时不时往两人身上扫,南安到底脸皮薄,急急推了宋凉一下:“别闹了。”
表情很抗拒,可语气却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盏甜汤,又绵又柔。
宋凉越发得寸进尺,两手撑着课桌,轻轻松松把她围在胸前,眼睛里含着狡黠的笑意,声音低低的,迷乱缠绵如同引诱:“好好戴着,不许摘,听到没有?”
两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狭小的空间里,呼吸交缠,心跳如雷声轰鸣,南安半边身子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