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林林年纪还小,只知道放了脚以后走路也不再疼痛。在飞白身边少了很多规矩,小黛又待她亲切,比在家里轻松自在许多,快乐得像只放出笼子的小鸟。
飞白不拘束林林,她鼓励林林的一切新想法,也带她去体验摩登女性是怎样的生活。咖啡厅,电影院,百货商场,梨园,饭庄,林林坐在车子里,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心思已经是松动许多,再看了些宣扬新思想的书刊报纸,又被飞白举了数之不尽迫害人的故事,最后加上姐姐和沈家小黛本身的事迹,倒让林林渐渐憎恶自己的旧式家庭。一提起封建二字就发怒,林林美目一瞪,那是地狱!懂吗,吃人的地狱!
顾夫人来找林林,两人交谈之际生出不少龃龉。顾夫人怒道,“傻林林,那个女人哪里安的好心?她分明是想挑拨你我关系,让你恨我才好呢!你看你,已经收不住心了!”林林梗着脖子道,“我并未和母亲生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飞白姐姐就算没安好心,可她到底也给了我想要的!母亲能让我去学校吗?能给我放脚吗?”林林激动起来,“我看你们是想把我关在那个笼子里,一辈子也不放出去,要不然大哥他——”
啪的一个巴掌甩过来,林林的脸蛋上立刻留了个红手印。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疼痛让她心中的叛逆一下冒了出来,如野火燎原,怎么也止不住了。
“哦,母亲是怕了吗?”她冷笑,口不择言,目光锐利。“如今看来,大哥才是家里最有远见的人,早早就走了,也不用你们给他塞老婆小妾逼着生孩子。你们卖了姐姐还不够,还要卖我,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我也跟着大哥海阔天空去了!”
顾夫人怒极了,浑身颤栗地指着女儿,几乎咬碎牙齿。听听这话,那个黑心的表子,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她女儿治得服服帖帖!偏偏这个傻子还在说为她好,被卖了还要给她数钱!
失夫失子,她唯一的倚仗就是林林这个女儿,如今尝了点甜头,竟要和她反目了!她劈头盖脸地就打林林,林林本也不是个温顺脾性,不过是畏惧母亲祖父的严厉压着罢了。有飞白在身边撑腰,又放了脚,也就不再那么守拙。她躲着顾夫人的巴掌,一边高声悲呼,“姐姐,妈要打我!”
“打你,也是该的!好好的家不待,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高枝了,看以后不摔死你!”顾夫人指着她,青筋隐隐,看着狰狞至极。
“凭什么!妈,我是你女儿,不是你的仇人!再说,按道理,姐姐也是你女儿!你有善待过她吗!”林林又委屈又痛苦,不由也撕下了闺秀的规矩,向她大吼,地板也跺得咚咚响。
从楼上到楼下大呼小叫不停歇,正如滚油锅里进了水,火花四溅。尔冬急急过来制止,“太太不在,沈姑娘还要静养,您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的夫人,若是小小姐做的有什么欠妥当的,您大可好声好语教育她,何必拿刀动杖的呢?恕我多嘴一句,棍棒底下未必就能全出孝子。再说,若要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是菜市场的笑话呢。”说着又向林林道,“小小姐,夫人再怎样不对,到底也是您的母亲。哪有小辈对长辈叫嚷的,从古至今,就没这样的道理,还不给夫人道歉呢。”
尔冬这话真是狡猾。看着是柔声劝架,实际上是火上浇油的挑拨。两人听了只觉更气恼。顾夫人喘着气,想着她的女儿如今没大没小,还没一个丫鬟体贴人,心中不由恼她,又恨不能将飞白撕碎。而林林发着呆,想到那句棍棒底下出孝子,不由泫然欲泣,难道这就是她的命不成?于是干脆放开怀,哭哭啼啼抹起眼泪来。
这一家子,大的小的,全都不让人省心。尔冬叹了口气,小黛才吃过药,刚刚躺下,谁知这对母女又闹成这样。太太要知道她身上有一点儿不虞,那就谁也吃不了兜着走!尔冬冷了脸,不想沈黛就自己推了轮椅出来。她心中警铃大作,赶紧迎上去,小声问,“姑娘可是不舒服了?”
沈黛摇摇头,眉间有忧色。“顾夫人和林林原本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势同水火了?”这下子尔冬一个脑袋三个大,只能含糊应付。
“林林,过来,你听我说。”林林走过去,沈黛细声细气,抚一抚她的背,摸着给她擦眼泪,“我知道你想去学校念书,可是也确实不能对母亲那样的态度。顾夫人疼你,你那样的态度,肯定伤了她的心。天下父母亲,都会为子女着想,夫人怕你和她生分了,你听我的话,好不好?给顾夫人道个歉,说明自己的心意,夫人不会不答应你的。”
“可是,她不也伤了我的心?我飞什么枝头攀什么高枝?有母亲这样说女儿?好像我是长三堂子里的舍人。”林林抽抽噎噎,“难不成是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索债了?”
“林林!”沈黛听这话任性至极,不由皱起眉,“快别胡思乱想的。”她又很伤感地道,“身为子女,哪里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不易!去吧,顾夫人那里,我会劝她的。”林林不情不愿地道了歉,然而顾夫人却并不领情。
飞白从小就和这个小瞎子在一起鬼混,行有悖人伦之事。恨屋及乌,她怎能放下芥蒂?听说这个小瞎子原先还是青楼伎女,顾夫人的嘴冷冷一撇,嫌她肮脏。伎女是怎样的人,千人骑万人压练出来的功夫,两片嘴皮子薄薄一翻,颠三倒四昧着良心的话就能出口,不过是裹着糖衣的鸩毒喂林林吃。这两个小蹄子一唱一和,林林再怎样精明,也要彻底入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