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这大概是飞白第一次和顾夫人心平气和地谈话。
或许连心平气和也算不上,顾夫人依旧冷淡得紧,连一丝好脸色也吝于给她。飞白知道她戒备自己,生怕带坏了她的女儿。飞白觉得好笑极了,顾家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难道她不清楚?若是顾家家教极好,怎么会教出这一帮畜生一样的人?
“我知道母亲不待见我。”飞白知道多说无益,淡淡道,“我来,也只是放不下林林。”
顾夫人轻笑一声,直直盯着她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是放不下林林,还是放不下自己的恨呢?如今你成了旅长太太衣锦还乡,我却不耐烦与你假惺惺演母慈女孝的戏。”
“是啊,顾家人的血都天生凉得很,还不如一只畜生,给它点吃的,也知道向主子摇摇尾巴感谢呢。”飞白并不否认,她挑了挑指甲,懒洋洋地道,“林林在这里也是夹着尾巴讨生活罢了。”飞白似乎不觉得自己也包括在这顾家人里。“我带她走,是在救她。夫人您就疼林林了?不过是养儿防老,若真爱她,不会将她锁在小姐的屋子里。”
顾夫人当然不会同意女儿交给飞白,若是脚放了,心也就野了。她温柔贞静的女儿,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和这个小蹄子一样?哦,长春,把他当顶梁柱养,给他去学校,给他留洋,结果呢,接触了新思想就转眼跑了!新思想,顾夫人恨极了,就是因为新思想,毁了多少人的生活!顾夫人至今想起来依旧心痛难耐,林林若要不听她的话,她以后还能指望谁?
“大哥哥就算没有接触新思想也依旧会离开,只要他还是个正常人的话。”飞白冷淡道。她看着这黑黢黢的房间陈设,从里到外都泛着腐朽的气息,没有一点新鲜的空气。外面的人走不进这堵高墙大院,里头的人也很难翻出墙外。怎么能不让人产生逃出去的想法?
这里真真像个巨大的活棺材,人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也就渐渐成了活尸。她也不想再和顾夫人装和颜悦色,“顾长春干的事您大概还不知道,他如今是通缉令上的红人。”
顾夫人又惊又怒,气息不稳。飞白笑,“您看我作甚?他自己不要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非要拿枪动刀沾得一身腥。他要找死,难道还是我花言巧语哄得他的不成?”
顾夫人脸色铁青,怒道,“你这畜生!他是你大哥!若他有事,你也逃不掉的!”
飞白歪歪头,“我早已是泼出去的水啦,丈夫又是中、央、军的人,大义灭亲,剿灭chi匪,只怕蒋公还要夸我为国尽忠呢。”她吃吃的笑,美目一转,“当时我嫁人的时候,母亲还记得自己说什么的话么?顾长春那人,我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是逼急了我,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安生!”
她再不去看那张脸上的怒色,款款起身笑道,“哦,对了,祖父的病如何了?他不肯见我,我就不去搅他老人家心烦啦,母亲别忘了代我向他问好。”说着径自去叫林林过来。飞白一走,身后随侍的女子也跟着她。顾夫人还要阻拦,可那女侍从一身短打装束,匕首在指间亮闪闪的打转。鹞子嘴一样的鹰鼻,凹在眉弓下的眼珠子瞥过顾夫人,乌黑的,闪着蓝光,像枪口,当真骇人。谁能拦住她们呢?“我真要带林林走,你们谁也拦不住。不必急着和我拼命,您随时都可以去看她,我不会阻拦。”飞白没有笑意的笑,“她是我妹妹,我总不会害她。”
飞白说到做到,接了林林过来,第二天就请了医生给她放脚,只是医生说骨头已经扭曲成型,放开走路更疼。除非得像当初裹小脚那样再把脚裹回来,或者直接做手术。林林做了手术,靠在病床上,精神并不是很好的样子。飞白给她找了一叠书,都是学校的教材,还有时新的杂志。林林露出喜色,真心实意地向她道了声谢。
“平时你要觉得无聊,也可以和你小黛姐姐在一起玩玩。”飞白摸摸她的头,很和蔼,“等你恢复好了,就送你去学校念书。”林林终究吃惊不已,既期待又小心道,“我也可以去吗?”
“为什么不?”飞白扬起下巴,微微笑道,“我说了,不能让你留在那个烂泥塘一样的家里。那都是些茅厕里的砖头,又臭又硬,没的把你这个清清俊俊的小姑娘也给熏坏了。”
意外之喜冲上头脑,林林终究忘了去想飞白的谋算,她露出了些孩子气的,诚恳的笑意,“多谢你呀,飞白姐姐!”飞白笑一笑,并不作答。
小黛也不知道飞白的打算,只当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妹妹。林林是有心眼的女孩子,飞白对小黛柔情,她便也待小黛敬重亲近。小黛哪里有什么城府,三言两句小黛姐姐就能将她哄笑起来,那一声林林妹妹就喊得格外真心了。
沈黛曾是烟花巷里的伎女。林林吃了一惊,想到母亲对飞白的那些话,她之前并不信,以为只是母亲对她的偏见。姐姐竟也有磨镜之癖——还是和一个风尘中卖笑的伎女,难道她竟不觉得荒唐么?林林确实很难理解。她对沈黛并不抱有鄙夷偏见,只是少女清浅的瞳仁,望不到底层女子强颜欢笑的挣扎和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