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仇人相见,飞白浑身的血都在沸腾咆哮,怎能不激动不仇恨?她的良心教这丫头挖了去,从此只剩下磨牙吮血的顾飞白,她拿什么来赔她呢?饶了她,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行刑的士兵下手娴熟。她被挖了眼睛,灌了哑药,带到了最最下等的窑洞里去。细皮嫩肉的姑娘,又瞎又哑又不会跑,多好。铁钩探进眼眶,一双血红的黑白珠子骨碌碌滚到地上,飞白遗憾不能给小黛光明。只因为没有一双好眼睛,被她的哥嫂日夜折磨。她胆子那样小,性格那样柔,听到一声雷都要害怕,又怎能忍受这无边的黑暗?
那对血肉模糊的窟窿狠狠瞪着飞白,一串串血痕将那张俏脸扭曲,染得宛若厉鬼,她不害怕。在她看着自己的白骨支出的时候,良心可曾有半点愧疚,可曾让她害怕过?倘若是自己百密一疏造成的东窗事发,飞白绝不会怪她。可告密者正是这个丫头!不愿被何弘武□□的新姨太太!世事颠倒,人心叵测,飞白又给了她十几个巴掌。难怪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丫头在地上抽搐,三九天她给她兜头浇盆冰水清醒脑子,飞白还记着呢。她就还了一把粗盐粒子给她止血,防止血流过多,死掉就毫无价值了。丫鬟喉咙里嗬嗬地喘气,她的嗓子毁了,叫不出半点声音。
飞白终于淡漠。就是让你看不到光,说不出话,一生困在窑洞里,猪狗不如地死去,为自己的罪孽赎尽一生。你说我咎由自取,这句话同样还给你。
那双冒血的眼眶时时出现在她眼前,宛如血水浸染的化龙池,飞白被人推下去,再出来时就成了呼风唤雨的美人蛟。
后来她成了何旅长的师爷,没少出谋划策作恶多端。走私烟土,从赣西到皖南,罂粟花开得火红,只为牟取暴利。与山匪沆瀣一气,该剿匪就剿,该分赃就分,看中的姑娘就接回府里。不听话的就用鞭子打,大庭广众下羞愤欲死。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年轻的面孔。鞭子打得她们呜呜叫,有逐渐没了气儿的,有打折了硬气妥协的,也有有气性的直咒她助纣为虐死无葬身之地,飞白眉毛一扬,还不等军爷发火,就将姑娘赏了他手下的兵。
谁知道生死呢。
她杀伐果断,眉目间有野兽一样的狞狠之气,她甚至让他的姬妾当新兵训练——何弘武很喜欢她教训胭脂马的场景,说她颇有女将之风,又倚重她的聪敏才智,大婆死了不久扶了她做正室。
你问飞白后不后悔?飞白已经无所谓后悔。一路厮杀走来,早已血迹斑斑。谁从荆棘丛里走出来会回忆之前的痛苦?不愿,也不敢。
何况她早已面目全非。清亮的新月早已落进黑云里,再升上来时成了镰刀,冷冷注视着人间,等着收割人命。
在山间扫荡的时候,何弘武又看上了一个小尼姑,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袅娜的脸,眉心一点红痣,弱柳扶风的身子,僧袍芒鞋也掩不住。
飞白心领神会。她披着月色走进寺庙,满面风尘的住持殷勤迎上来,她淡淡觑了一眼,这人眼睛浑浊,里面充满了利欲熏心的东西。飞白知道这尼庵也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养着一群光头素衣的伎女。有些伎女年老色衰,去了尼庵又耐不得青灯古佛的清苦,只好重操旧业。不经世事的尼姑哪里敌得过红尘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伎女?不过多久,住持之位也牢牢把控在她们手里。人们管她们叫玉、蒲、团,什么玩意儿!
真好笑,真有趣。头上是菩萨,是金身佛陀,眼前是泥潭,是蝇营狗苟。神佛从来冷眼看人间蝼蚁挣扎,安享诸生香火供奉,何曾度了世人?住持笑,飞白也笑,红唇开合,渐渐翻出一张玉罗刹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