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她有些疲倦。

何弘武在养蛊，五毒俱全的东西，互相厮杀，谁赢了，谁就是养出来的蛊虫。顾飞白最后成了百毒不侵的蛊虫。黑蝴蝶在鲜血浇灌的茧壳里冲撞出来，扇扇翅膀就能决定一群人的生死。

斗了这么多年，其中辛酸委屈也只有自己知道。后来飞白才知道善良是后院里最没用的东西。初来不久，她还留有几分豪爽仗义，同为女人，何苦在一屋檐下互相折磨！她好心救下差点被何弘武奸污的小丫鬟，她哭哭啼啼双目哀婉，飞白不忍，悄悄给她盘缠路费，想要送她离开这里，去好人家过生活。而她没料到这丫头为了富贵颠倒黑白，转眼让她丢了半条命。

“四太太想逃出去哩，嫌您年纪大了。她偷偷给了我盘缠，要在外面置地。”丫头得意洋洋，拿出一份莫名其妙的地契来。何弘武的盛宠不假，这人狠毒耳软也是真的。飞白两条腿被打断了，血淋淋地露出白骨。她痛极了，却不哀嚎给仇人听笑话，她把瘀毒装在心里。

她痛晕过去，又被冷水浇醒，睁大眼睛看着身侧众人的反应，大太太噙一丝冷笑，二太太连声娇呼，三太太满是怜悯。那个小丫鬟是谁派来算计她的，她不知道，却在心里种了仇恨的种子，左不过这三个女人。成了新姨娘的小丫鬟掩口吸气，抚了抚金闪闪的钗环臂钏，向何弘武道，“四太太真可怜啊，不过这也是她咎由自取。”顾飞白目光涣散地盯着仇人的脸，挤出一丝恶鬼般的笑。是啊，是她咎由自取，被善良所害。

她没被何弘武打死打残了扔出去喂野狼，是因为大太太讨了她去。这女人没安好心，然而却留下了她这条命。这份天大的人情，飞白也不得不领。伤好之后，她腿脚仍不利索，落了疤痕，何弘武也冷落了她。她战战兢兢地，假装恭谨地在大太太面前投诚，一碗避孕用的大败毒汤就是最初的敲门砖。她借大太太的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转眼又得了何弘武的宠爱，急吼吼地爬她的床，就连老二老三都抛到了脑后。

没人知道顾飞白的生母是青楼头牌，该怎样获得男人的青睐她太熟悉了。海马油，合和酒，熏香炉，都是些常用手段。她比以往更妩媚，更凛艳，甚至还学了头牌的绝活儿，一杯酒水含在舌头底下仍能如常说话，再多的酒就偷偷吐到袖子里绑着的海绵上，以至于看上去千杯不醉。何弘武喝不过她，醉死了，摊在床上如一块泛着浊臭的烂肉，飞白厌恶至极，恨不能拿刀子将他们通通大卸八块才干净。

大太太面慈心狠，专会放冷箭，姨太太们吃了这老女人不少苦。但她身子不好，总要吃药，又沉迷大烟。飞白对大太太忠心耿耿，她吃的药飞白先尝，大太太睡床，她睡脚下随时伺候。大太太憎恨老二老三，她就为她做马前卒。飞白多年才勉强得她半分信任。虽是信任，可什么脏事苦事，都由她来做。这后宅女人啊，只有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弱者依附强者，愚蠢的依附聪明的，若想置身事外，只会死得更快。飞白知道大太太心性凉薄，狡兔死了，她这条走狗就要被烹，慢慢地在她手下站稳脚跟，又用了点东西，将她磨死在大烟枪里。

死了大太太，她才能翻身。之后飞白又半哄半骗地把娇媚自怜的二太太送上了副官的床，这对鸳鸯被戴了绿帽的旅长一枪打死。狐狸一样精明的三太太倒是和她缠斗许久。年轻俏丽是飞白的优势，以致一碗打胎药最后成了扳倒三狐狸的利器。怀孕，当然是假的。喝了大败毒汤的肚子怀不上孩子，但伎女们有争宠的偏方。想要做个喜脉胎象，太容易不过了。

飞白小产，何弘武震怒，她裹着银狐裘，虚弱地在龙虾胡子的怀里喘气儿，眼睁睁看着三太太被乱棍杖毙。好多血泼洒出来，染红了脚下的雪地，银光闪闪的冰雪里开出一朵朵红艳艳的椿。

这些仇人都死了。死的好，好得很哪。哪一个都不无辜，哪一个都曾合伙吃她的血肉，把她逼进一条阴冷冷的，充满了白骨和腐肉的死胡同。如果没有这些人，她本该可以成为一个明朗良善的顾飞白，带小黛远走高飞，护她一生平安，也护得自己初心仍在。

飞白娇艳地笑了，笑声玲珑滚落在长空下，那是她第一次将冷若冰霜的面孔融成雪地里怒放的红色山茶。艳光四射，何弘武也看呆了。

飞白平时不笑，唯有杀人，或者是让别人不痛快的时候才笑得眉目生花。褒姒又如何？龙虾胡子又不是周幽王——就算是，她也恶心这些臭男人。飞白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猩红的指甲，如血。

她的痛苦无人能懂，良心这种东西早被后院里的女人给磨没了。身心俱疲，唯有以人血为药引，就着惨叫声灌下去，才能舒缓几分。那个丫鬟被拖拽了来，簪环尽去，在她脚下抖成稀泥。

“太太，是我该死，是我猪油蒙了心，求太太原谅我一时糊涂！”被飞白的人一巴掌打得脸皮肿胀。她哭叫着，“太太饶了我，教我做牛做马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