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2 / 2)
返回,返回,回到主页——手机背景是一张有些朦胧的照片,是十年前那种电脑摄像头,和现在的照片清晰度比模糊得好像故意做了虚化,三个人,旁边两个闹作一团,中间的人费力拨开打闹的两人,从缝隙里露出半张脸。
我确实故意虚化那些回忆,原来遗忘这件事并不轻松,足够耗费我那几年积攒的勇气和热情。以前那些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小聪明根本派不上用场,各种本领和技巧也轮番败阵,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路走一路遗弃。只是这张照片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和王蒙蒙道别后我拎着行李箱局促地踏上一辆公交车,座位的前面两个中年妇女,一个人拿着手机给另一个人读她自己和一个男人的对话,她们时而大笑,时而讨论,我断断续续听到那个女人读的聊天记录里有很多——“我内心觉得”,“难过”、“愧疚”、“开心”,这种简单的情绪词语,两位阿姨那种兴奋和好奇充斥着这辆乘客稀少的公交车。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小城里的大人们,以前每天都只是盲目忙碌地生活着,没有与人谈心的机会,更加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内心暴露给别人。我以前觉得现代人感情太虚假太脆弱太飘渺——我有绝对的把握断定——如果断网一年,这世界上会凭空轻易地消失很多情感痴缠和纠葛。
但现在看来,网络也帮她们更加关注内心了,人类文明随着科技的发展而发展。
嗯,最后一句话适合在互联网大会上作为演讲词,我在心里暗暗点头肯定自己的总结。
没等我刚总结完她们就到站下车,我发誓我在慢吞吞把屁股移下去之前已经左看右看有没有人要过来坐,结果是没有,就在我刚沾到位子的那一刻,两个从后面大步跑来的小学生在旁边刹住了闸,俩人左右谦让后一个坐在我了身边,一个扶着柱子站,并斜睨着他同学旁边的我冷哼哼一句:“眼疾腚快。”
你说什么?!
我又深吸一口气——很好,故乡亲人就是这样评价我的,真是“儿童相见不相识”,我在这儿上学当老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有没有形成胚胎呢!
一路上我一边在心里暗暗教训那个黄毛小子一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终于在看到一个标志性建筑物时睁大眼睛扯着嗓子大声询问司机:“叔!这车怎么朝那边走了?”
“上周儿就改道了,不往西去了,往东走了,嘿,瞧这地铁修的,也不知道啥时候修好,到处乱七八糟。”司机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他这一“不紧不慢”不要紧,我距离目的地又远了几千米。
叔,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公交车扬尘而去,留下在尾气中憋气的我。
终于灰头土脸地钻进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赶时间似的看着后视镜里的我问了两遍去哪儿。
我“不紧不慢”地交代了地点,司机师傅听到地点后猛踩油门。
我们就这样穿梭在春天的小城里,树也温柔,大路也温柔,天空温柔,空气也温柔,很久没有这样舒适了,风从车窗拂过来,心也变得温柔。拜刚才那辆公交车所赐,我得以把这座城市东西看了个遍儿。开盘的小区楼从顶楼落下两条搭到地面的条幅,左边“直降XXX”,右边“只要XXX”,简单粗暴,抓人眼球并企图抓人钱包,老广场上现在已经拔地而起几栋玻璃大楼,一家路边的商场大门口残存着新春优惠的大广告牌。
“朱宁,拜个早年吧。”
那样笑嘻嘻的语气,笑嘻嘻的表情——
就在我扒着车窗往外看的时候,这个面画鬼使神差地浮现在我脑袋里,嗡嗡,嗡嗡,模糊又清晰,右眼皮隐隐跳动。
车子停了,路口一排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过马路,交警在忙碌地指挥车辆保证学生安全,小学生们整整齐齐排着长长地队,乖乖地走着,像是春游回来。
“下午第三节课还要赶着去开家长会。”司机瞄了一眼行车记录仪上的时间,小声自言自语。
我犹豫了一会,想想还是捏着眼皮抻着脖子对司机说,“麻烦还是别走春江路,绕一点也没关系。”
“你说什么?!”他话音刚落小学生们已经全部过完马路,等他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进入了春江路十余米。
我从车窗看向外面熟悉又不熟悉的街景,无奈地摇摇头,认命地说,“没事。”
“姑娘,只有春江路可以走,其他路都在修地铁,堵得很。”
“嗷,没关系。”
近了,近了,就要到了。
我安静下来,眼皮也安静下来,这时车载收音机里适时又不适时地飘出《花海》,狭小的车厢像是时光机。
人说爱意变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