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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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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太太岔开腿坐一只板凳,身体倚住门框,把绣花针在发间蹭了蹭,笑道:“咱们过日子不就过个儿女,现在阿阑要嫁出去了,我心事也了了一半……哎,我可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日子安生……郭司令我倒没见过,听说人极好,她嫁去我是不愁的……哎,哎,多谢吉言。”

日光柔软,红绸明艳,曾太太一针针绣着金凤凰,心里还是意不平:同是一天出嫁,自家女儿和沈家小姐又那么要好,人家就能嫁给方家的少爷,到底妾不如妻呀……

沈宝黎绝食两天,只说一句话——她绝不嫁给方致。沈太太发了急,只能暗自抹泪,沈老爷只当女儿看不中方致,温言相劝未果索性把房门一摔,拂袖而去。

沈宝黎的大哥是昨天刚知道个中缘由,辗转了一夜,翌日带一本《玩偶之家》进门,他说:“黎黎,你们进步女青年都要读这本书吧?”

沈宝黎不言。

沈鹤城再讲:“你知道娜拉出走之后怎么样了吗?饿死,做乞丐,做妓女,不然就是回去,体面么?”

沈宝黎把头扭过去不看他,道:“我不怕。反正我是要和阑姐姐在一起的,饿死还是做乞丐做妓女不要你们管。”

沈鹤城一笑,摸了摸妹妹乱糟糟的长发,说:“那你阑姐姐呢?她和你不一样,她家里是要等她嫁人给弟弟赚彩礼钱的。”

沈宝黎猝然回头,眼圈通红,说,他们不能那么对她,你们放我出去呀,我要去救她,我去救她呀!

沈鹤城说,你救不了她,钱才能。我知道你读了几年书,不上进的话是不爱听的,但是社会如此,没钱没有尊严体面。

半晌,房间里终于绝了人语声,重回寂静。沈宝黎陷在柔软的大床里,反复想沈鹤城的话——黎黎,你有胡作非为的资本,但是曾意阑没有。眼泪就涌出来,把藕粉色的杭绸床单浸得透湿。

藕粉的天渐渐暗了,像开败的蔷薇上被弹了烟灰,有一种将死的颓败气味。曾意阑仰头闻了闻,鼻梁磕在窗棂上。她向外望去,红砖房顶都成了深褐色的,还没有人开灯。窗外,远处,更远处,全部是暗的。明天蒙上盖头也会是这种光景吗?

她想起方才陈妈来找她,说小姐给她一张字条。她打开看看,沈宝黎只问她一句:姐姐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她旋开自来水笔,写一句“其实我”,又顿住。她半点不爱这世间,可是她很希望世间还有一个人真心爱她,长久地记得她,于是把原话咽下去,再写“是比你小三个月的”,原样折好交还陈妈。然后,小脚陈妈也走远了,变成一个灰扑扑的圆点,终于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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