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风起骨中寒(2 / 2)
他面色一冷,重复问题:“究竟是怎么回事?”
“封公子这不是明知故问?”莲六月捂着伤处,侧头吐出一口血沫,“那些‘堕客’又来了,没想到就连初七的‘气’都镇不住它们。还好封公子提枪过来,它们才稍稍知道畏惧……”
“用了几枚?”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莲老板,视线直直转向莲老板腰间:紫色绦带系一串青玉坠子,端的是剔透玲珑。莲六月明白他意指为何,沉默片刻,说:“一枚。”
“一枚就能摧毁堕客?”
“好歹也是前代赤链君留下来的,”莲六月点点头,“何况封公子也知道,我只是一介凡人,这辈子也用不了几枚‘风之胆’,你要是想要,我可以都给你,只是用掉的那一颗,是实在赔不起——”
莲六月话音刚落,封澜便再次走近他。
“那些堕客来,本来就是为了前代赤链君留下的东西,”他蹙起眉头,垂眼望着莲六月肩上刀口,“我不是说风之胆,我要的是别的。”
莲六月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对着红月当空,长长吐一口热气。
“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他咬紧牙关。长枪闩在门上,是为了布下结界保护莲老板和红深处;然而,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一动,几个咒诀已在心中暗自响起。但在出手之前,他仍要抬眼对着莲六月深黑双目,再问一次,问出那个他此前已多次出口的问题。
“——就因为我是封澜?”
莲六月笑了。
“是啊,就因为你是封澜,封二郎,前代赤链君——是寄大人的儿子。”
一刻钟后,封澜被恢复体力的莲六月领着,进了红深处最西端的房间里。床下藏着三个姑娘,一个兀自缩在暗处惊恐不已,另一个倒大胆地钻出床下,施施然问封公子有没有受伤;她们皆被莲六月挥手喝退,只有看起来最稳重那个,留下来替莲六月处理创口。莲六月坐在床上,当着封澜的面脱去身上衣衫。肩上被洞穿的地方血肉模糊,封澜施下的印记只是暂时免除他的疼痛,一旦药粉洒上,莲六月的额上依然冒出冷汗,人也颤抖起来。
即令如此,他仍是眉目昳丽的。这连封澜都无法否认。莲六月生得唇红齿白,几乎如一尊尚未冰裂的瓷器,眼神雾一样弥散在封澜眼前,即令受了重伤,风情也丝毫不减——这想法几乎令封澜悚然,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转眼又觉得莲六月在此时仍对他笑了一笑,于是脊背贴在墙上,手指忍不住要往腰间小刀按去。
最后的花伎子告退后,莲六月又舒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烟袋,轻轻吹出一口。封澜皱了皱眉,手指从刀柄上滑开,先前一身肃杀之意尽数卸下,只显得他有些不自在。他甚至轻轻咳了一声。
莲六月挑起一对青黛蛾眉,望着他。
“还不习惯?你已经是第四次来这里了吧。”
“这种事不需要习惯,”封澜蹙眉望着莲六月手中烟袋,“直接说正事吧,关于‘玉骨’,红深处打探到什么没有?”
“且慢且慢,”莲六月说,“我同令尊也是旧相识,算来也是你长辈,玉骨的事是你私人之托,不是铁牙军的命令,这时候口气总该尊重些。”
封澜冷笑一声。
“那个男人做了什么,让莲老板如此挂怀,非得在他儿子面前三番五次提起不可?”
莲六月哂道:“令尊对我做的事多了去了,莫非你真的想听?”
他话音未落,封澜已抢至他身前,腰间短刀出鞘,抵中他喉间一块细嫩皮肉。这并非他第一次这么威胁人,却是他头一回将刀架在莲六月这样的人颈上,于是封澜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手在抖,而且被莲六月看得一清二楚。莲老板抓住他的手,竟轻而易举地将刀锋推开一点。“罢了,”他小声说——几乎像在叹气,“我又不能替令尊好好管教一下你。”
封澜咬着牙道:“身怀‘玉骨’之人,究竟出现过没有?”
莲六月屈起手指,在床头敲了几下,墙上登时浮出间暗格。当中是一卷黑漆面的卷册。莲六月将它在膝头展平,正要字字念来,封澜却又进一步,手掌压在卷册上,数秒后缓缓抬头,冷冷问莲六月:“这上面说,有个姓严的盐商,看起来像是玉骨之人?”
莲六月又一叹,道:“‘黑鹮眼’不会骗人,你不都读到了?”
“他去哪儿了?”
“招待他的不过是一群花伎子,严老爷的生意山长水远,我们还能跟着不成?”莲六月笑笑,见封澜面色不虞,又补充道,“不过,我们留了一味香在他身上,若是循着那香织成的‘境界’……”
“‘三灯香’?——你们竟敢用?”
“毕竟是封二郎的委托,我们当然要用最稳妥最不易被察觉的办法,反正要‘入境’的是封二郎,又不是我们,”莲六月看了眼封澜指向自己的刀尖,垂下眼说,“封二郎要是想在红深处入境,我们当然有地方。若是封郎不想在红深处入境,那也可以……”
“在哪里?”
封澜抬起头,平静地注视莲六月。自闯入红深处以降,这竟是他最平静的时刻。两丸眼珠动也不动,嵌在面上,是两口仛寂深井。
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现在就要入境。红深处的地方在哪?带我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