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北望长安(2 / 2)
翟寻又是一声冷笑,遥遥指剑向她。
“原来是条小蝎子……我听说过你们,什么乌雀会的——你们还有同伙?”他眯起眼睛,“再说一遍,本司可不是什么过路旅者,乃是青台司……”
“青台司七等使,不过如此罢了!”
这一声喊却并非少女喊出,乃是来自翟寻身后。翟寻回身便斩,剑锋擦过迎面刀光,生生溅出一路火星。兵刃相错一瞬,竟震出翟寻虎口发麻,他忍不住抬眼多看了挥刀人一眼:亦是二十岁不到的一介少年,手持双刀朝他斩来,一头红发蓬乱如火,烧得翟寻眼皮一颤。
好快的刀!
翟寻清楚摩歧那的称赞只是奉承,然而同样自认:若是燃起十成剑中灵力,自己足有同玲珑天那位快刀谭十五一战之力。他飞快瞥一眼持刀少年,啐骂一声,抽剑再刺,却被他飞身避过。而身后又是风响忽生,羽箭杀至,他抽身避过,又落入少年刀光圈转中。少年刀势凶猛,翟寻纵举剑格下泰半,亦难免于少女掣肘间被劈裂衣甲。翟寻如此,少年亦未见得不狼狈,短短三五秒交手间,他已身披数道未算浅的剑伤,独独一双红瞳,竟有战势愈紧、其芒愈亮之势。
翟寻的呼吸沉重起来。
“不过如此……?”他挽出个剑花,分出三路刺向少年眉心、胸口及下腹,正是一式‘三朝献酒’。少年双瞳微缩,欲向后腾挪,总算避过眉心要害,翟寻却更快一步,剑路一转,由‘三朝献酒’转为‘云心鹤前’,剜向少年。但听得少年吃痛,闷哼一声,肩头溅出一蓬血星。
“夏姐!”他足尖点地,向后撤出一步空当,朝着远处少女喊道,“你快些,我忍不住了!”
他话音刚落,又一枚羽箭杀至,悍然钉在翟寻足尖。
“你才是姐!”少女举弩冷笑,先前一箭显是出于怒意,“……再给我忍住……十秒钟!”
翟寻听得少年朝风里怒骂一声,心里暗笑,而眉头依然绷紧。他不知道少女将在十秒后做什么——但总归不会让他产生太妙的预感。但见他足尖点地腾空,避开少年斜里斩来一道刀光,剑身削出,卷过劲风,其上登时如覆薄薄青霜一般。这一剑看似肃杀非常,唯有翟寻自己清楚,他为对付这忽然杀出的一对男女,早已用上了最后的两成灵力。
“我不在这里剐了你们,”翟寻暗暗想,“我都对不起回了青台司要领的那份骂!”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狼狈。闪念里十秒已过,冷笑间右臂抡起,剑芒叮叮当当拦下少女射来的数枚羽箭,身上亦吃了几处箭伤;紧接着是朝扑来的少年胸前破开一道。翟寻没有夸奖对手形貌昳丽的闲心,更来不及感喟一句少女能在此际打出一套连珠箭有多不容易,仅是剑刃吃中对方刀锋的感觉,已教他生出劫后余生般的侥幸。
“给我……断!”
少年架起双刀迎击翟寻剑势,然而青光咆哮,将之齐齐拦腰斩断并非难事,甚至几乎只如撕碎布帛一般轻易。翟寻一声爆喝,剑身突入,少年避之不及,正正被他一剑穿过肩头,钉在地上。
翟寻握着剑柄,凝视他吃痛而缩紧的赤红双瞳,抬了抬唇。
“不过是个什么?七等使?”他转动手腕,剑锋随之扭转,听得见少年咬紧唇间痛苦喘息,“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盯上了本司,但本司就算在这里剐了你们,也是本司大发慈悲,不把你们送到石钟所罢了!”
“狗东西……”
少年嘴唇动了动,翟寻看得出他在咒骂。然而比起终于制伏少年的自得,为此感到冒犯更显得毫无必要;翟寻这样想着,以至于忘了另一件事。要做什么来着?他随即想:大概是将剑抽出来,然后掉头回小笠镇打点一下。一想到这里,本来打算在少年身上多穿几个洞的想法,又迅速平息下去。他这样做的时候,并未忽视少年放回自己胸膛上的手。翟寻不禁好奇起来:那样子的确是在攥着什么,且越攥越紧。有什么是不能交出来的吗——
翟寻就着紧握剑柄的姿势,凑近少年。
刹那间,少年忽然松手!
不光是松手,他摊直五指,竟像是拼命将手掌往翟寻脸上按过去一般;当然,是在伸手一瞬,便被翟寻轻松转脸避过。被少年垂死挣扎的反应激怒,翟寻当即抽剑起身,欲往他颤抖喉头补一道剑痕,却见少年已颓然垂下手臂,那滔天杀意便奇异地扭转为在少年尚算英俊的脸蛋上啐上一口的打算。
翟寻下了这个决定,却发现他发不出声音了。
而当他终于出了声——却是一声惨叫!
但见——不,他此刻已“见”无可见。那罡风夹带数蓬莽沙,似是从少年掌中喷薄而出一般,直直锥向柴寻面孔,锥向他四肢百骸。他被层层风响包裹缠绕,出奔不得。但这远非惨叫来源。但见——又过一瞬,他终于能看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罡风猎猎里,骤然迸出一片金红光芒,似蛇似电地朝他扫来。
是火!
翟寻来不及迎击,那团红芒便借罡风攀延之势,烧透他袍面蜘蛛暗纹、烧透他胸前九曲蛇刺青、烧向他皮肉骨血深处。他一张疤面痛苦地扭曲起来,下一秒便被一刀贯过。确切而言,那新添的一道狰狞伤口,甚至只是刀锋断面扫过的痕迹。为此,翟寻不得不看清:那捂着肩头伤口,面无表情的少年正和他一样,身处熊熊火焰之中而毫发无损;因而不得不认定:这火焰正是由少年击出。他忽然想起来:此地乃是厉之城,距玲珑天足足十五日之遥的边陲、除游荡的伽离族人之外,并无人有资格怀有“灵力”、或类似禀赋的凶险蛮荒之地……
翟寻听见一声冷叱,而风声藏在其后,藏在他被灼烧得奄奄一息的神念之后:一支羽箭,从他后心穿出。于是他跪仆在地,意识到火焰在先前割在脸上的一刀里已然熄灭。剑柄从他掌中离开,剑锋划过沙上的沙沙声令他意识涣散。随后是它割开自己腰带的声音。于是翟寻的腰牌如释重负,终于摔落荒土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