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1 / 2)
番外三——前生
我是个除灵师,闲的时候无聊透顶,忙的时候又忙得鸡飞狗跳。
今天就很忙,师傅派我和我的小师弟小二除灵。
小师弟叫什么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于是我就叫他小二,又好读又好记。
我走在大街上,问小二我们今天又要忙些什么。
小二皱了皱眉,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一卷文书出来。
半晌,他终于翻到了地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将文书收回袖中,稍稍抬头对我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帮这荣南城中一户姓沈的人家驱逐梦魇。”
小二咳了两声,又继续道:“深受梦魇困扰的人叫沈郁,这人今年已经六十有余,年轻时是个将军,曾为这上元国的建立立下赫赫战功,文书上写沈郁此人一直都是正派作风,行善积德,众善奉行,诸恶未作,而且听闻在沈郁辞去官位后人们每每路过他的府前,还是会自发的行个礼,总而言之,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好人。”
我听罢,摸摸下巴:“这信息也太过宽泛。”
小二摇摇头,无奈道:“没办法,搜寻这些资料只用了两三日的时间,只能找到这些了。”
我点点头道:“无妨,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小二点了点头,应了我的提议。
我和小二加快了脚步,不到一炷香,便到了沈府。
我站在外面,好好打量了一番一下面前的建筑。
这沈府不算华丽,却及其大气,沈府二字由鎏金纂刻而成,龙飞凤舞,一派天成,整座建筑呈现浅黑色,给人以一种霸气之感,虽霸气,却又不失温和,与沈郁的气质倒是十分贴合。
我和小二被两个小厮领进了沈府。
走到一间房前,小厮停了步子,低声对我和小二道:“老爷就在这里面,两位道长进去吧,我就先退下了。”
说完又对我们躬了躬身,便转身离去了。
我和小二进了门,走到了床榻前,看见了面容憔悴的沈郁。
这人虽已年过花甲,脸上皱纹明显,却还是不难看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十分俊美的小公子。
小二将沈郁轻轻扶了起来,把枕头微微向上调整了一下,给他换了个与我们交谈最舒服的姿势。
他看着老人,轻声问道:“沈将军近日常做同一个梦?”
沈郁半眯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小二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梦呢?”
“我也记不得了,只是每每从梦中醒来,都极度痛苦。”说完沈郁眼睛缓缓合上,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我听罢,伸手捏了捏了眉心,有些头疼。
不记得是什么样的梦……那就无法推断这灵到底是强是弱,是好是坏了。
我叹了口气,对着沈郁笑了笑:“沈将军,不必担心,我们马上帮你驱除那东西。”
说完我从袖中拿出一个香炉,朝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心领神会,抬起掌心,掐出一小团火焰,将那香炉点燃了。
香炉中飘出缕缕白色烟雾,不过一会儿,沈郁便沉沉睡去。
这香炉名为迷迭炉,炉中烟雾可助人睡眠却又不会让灵察觉,是驱除梦灵的必备之品。
做完这些必须的事情,我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用食指中指轻轻点了一下沈郁的太阳穴。
过了片刻,仿佛世界都寂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有些犯困了,才感到自己身上似乎一被丝电流穿过。
我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转眼看了看身旁的小二,他也皱着眉,眼神中还略带了惊讶,半晌,终于开口:“没想到,沈将军的梦竟这般死寂。”
我也心道奇怪,手上的动作却快过了脑海中的思考,兀自掐了个诀。
这诀引灵,不一会儿,便有一小团光亮出现在了黑暗里。
尽管在这一片黑暗中十分突兀,但我想,那应该便是灵了。
那团光亮慢慢走近,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
那梦灵是个女子样貌,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一只腿还有些瘸,脸上也积了好些灰尘,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有光彩,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梦灵的形态是由死之前的样子决定的,这梦灵,想来生前也过的很悲情。
那灵用眼睛瞅了瞅我们,唯唯诺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最终,还是没有往前走,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小二轻叹了一声,拉着我微微上前了一步,微笑着朝那灵伸出了手:“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灵瞅着他的手,又抬头瞅了瞅他,满脸的疑惑,最终还是上前,用黑的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抓住了眼前的手。
小二冲她笑了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
“元……元冬。”梦灵小声开口。
“元冬?”小二眉头皱了皱,“你姓元?”
“嗯……”元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小二似是知晓了什么,却没有追问下去,他微微弯了腰,平视着元冬,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进入沈将军的梦里呢?”
元冬眼睛暗了暗,头微微低了下去,一副自责的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见不得这样磨磨蹭蹭,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下元冬的脑袋,稍微加强了通灵的力度,开口道:“跟我说说吧,这样做的原因。”
元冬抬了头,眼神有些涣散,半晌,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因为,我太挂恋他。”
我有些惊讶,这灵……竟然与沈将军还有这种牵连吗?我收回了手,问道:“为何?”
元冬抬头看向我与小二,道:“那我与道长讲个故事可好?”
小二点点头:“好。”
元冬将眼睛看向远处,似是在回忆什么,半晌,终于开口:“明德四十八年,也就是我十六岁那年,我离开了我的娘亲,到了元府。”
“我的娘亲,用别人的话来说,是个妓|女,在十六岁之前,我从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小时候,别的小孩儿常常一起愚弄我,说我没爹,说我是妓|女的孩子,身上肯定患有不干净的疾病,可是我知道我的娘亲很好,我也知道我的父亲也很好,因为,他是我娘亲爱着的人,因为爱他,所以在那种环境下生我并养育了我。”
“十六岁那年,娘亲患上了很严重的病,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将我送到了元府,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他高大威武,眉宇间都透漏着一股英气,我抬头仔细地瞧着他,想,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那时我想,我的父亲,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在明德四十三年时,妖界和人间发生了一场战争,城中损伤严重,但天子不仅不救助百姓,反而赋税更加严重。”
“父亲虽为臣子,却也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被接到元府的第二年,父亲扶着我的肩膀,眼神透漏着期望,他对我说,想不想结束这样被天子奴役的生活,我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希望听到的回答,于是,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他说,想。”
“他听到了我的回答,很高兴的拉起了我的手,我看着他的手,有些发愣,然后听见他对我说,让我去接近一个叫沈郁的人,他说,那个人可以帮他成就大业,我看着他,微微笑了,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呀,知道父亲想推翻天子的统治,也知道……父亲会让我去接近沈郁,因为在几日之前,我听到他与别人的对话,他说,我是妓|女的孩子,应该更擅长勾引别人。”
“那时我有些难过,可我天生愚钝,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我为什么那么难过,明明之前很多人也说过这样的话,后来我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不爱,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爱我的父亲,可我的父亲并不爱我。”
“可是看见父亲期待的眼神,我又觉得很开心,父亲还对我抱有期待,那我必然是要努力完成这件事的。”
“明德四十九年,在我父亲的暗中安排下,我第一次见到了沈郁,那时上元节,隔着许多的大红灯笼,我看见了他。”
“灯笼的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那一瞬间我有些恍神,我学识浅陋,找不到很好的溢美之词来形容他的相貌,只觉得,怎会有人生的这般好看。”
“我看着他,脸上溢出了一个笑,慢慢地走了过去,像安排好的那样,不小心踩到了他的衣角。”
“看着洁白衣角上黑乎乎的脚印,我的内心是不安的,那一瞬间我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倒霉,被我的父亲选中,继而,被我缠上。”
“我站在他的面前,不敢看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对不起,说我会帮他洗衣服。片刻,这人开口对我说不必,我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他,却看到了他眼中的疏离还有……小小的厌恶。”
“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委屈,若不是想着父亲还在远处看着我,我说不定已经觉得羞愧难当的离开了,但最终我还是咬了咬牙,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大有他不答应就不放手的样子,像只癞皮狗。”
“我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可能是觉得在大街上太不雅观,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我不懂当时是什么心情,明明他应允了我,我应该高兴的,但我却不开心,我想,在他眼中,我一定是个非常恼人的女子。”
“我跟着他到了沈府,他将外衫脱下给我,我拿着那件轻薄的外衫,有些不好意思,那件外衫上有淡淡的檀香,好闻的让我心猿意马。”
“我拿着外衫,向他告了别,走在路上,忽然想起,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虽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是他没告诉我,我想,他是不愿告诉我。”
“果然,我是不招人喜欢的,从幼时开始就是这样,不招同龄孩子的喜欢,之后渐渐长大,不招父亲喜欢,现在,又不招这个人的喜欢。”
“一路上,我想了许多,最后走到了元府都没察觉,我到元府门前时,门已经上锁了,从开始住进元府开始,大家都不太爱搭理我,说我不干净,我一直以为,大家是有意识的避开我,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无意识的,大家也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拍了拍脸,给自己壮了壮胆,上前敲了敲门,好大一会儿,才有人来帮我开门,我对他们笑了笑,然后低头快速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哭了,蒙在被子里,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但哭完了之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用冷水洗了把脸,将沈郁的外衫洗了,预备第二天给他送回去。”
“但第二天,我的眼睛有些肿,我本来就生的不太好看,眼睛肿了就更加不好看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沈府。”
“男人大多喜欢好看的女子,我想,我不好看,但至少,让他不要觉得我太难看。”
“父亲认为我是妓|女的孩子,所以会更加擅长勾引别人,可是,正是因为是妓|女的孩子,才让我更加自卑怯懦。”
“我害怕做错事情,别人一丝丝的不耐烦都会让我不知所措,我用尽全力的去让别人喜欢我,可我不知道,越这样越让人觉得我是个不用去珍惜的人,因为好像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主动离开。”
“而那日从沈郁眼中,我不仅看到了不耐,还看到了厌恶。”
“那么好看的眼睛,我却没有看见说书先生所说的星辰。”
“隔了一日,我去了沈府,将外衫还给了沈郁,将外衫交给他时,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对他说,我叫元冬。”
“他看了我好大一会儿,连眉头都微微的皱了起来,终于开口,声音偏冷,他说,他叫沈郁。”
“我抬头看他,佯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不耐,笑着对他说,我时常会感到无趣,时常到他这儿玩玩可好?”
“他眉头皱的更紧,薄薄的嘴唇也抿了起来,他对我说,我与姑娘并不熟悉。”
“我笑意更深,说,我就是想与公子熟悉,才这样想。”
“我想,这世上一定没有一个女子像我这样厚脸皮,我明明已经知道这个人不喜欢我甚至是讨厌我,但我还是说出了这些话。”
“我低了头,不敢再去看他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抱歉……我不想。”
“他不想,对啊,他不想。”
元冬停了停,看向我们,问道:“道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厚脸皮?”
我有些语塞。我未经情|事,着实不了解他们的心思,只能看向元冬,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你喜欢上了他。”
元冬猛地一怔,随即笑了,虽然是在笑,表情却微微扭曲,声音也带了些颤抖:“没错,我喜欢上了他。”说着敛了笑容,脸上带了一层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他不喜欢我呀,你看,这可真令人烦恼,不是吗?”
“他说他不曾想与我熟悉,可我想与他熟悉,但是,不能再更加厚脸皮对吗?他都那样拒绝我了。”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每日都在他府前的茶楼上偷偷的瞧着他,对了,说起这个茶楼,我当真觉得它建的也太好了,二楼正对着他家,这让我每天都能看见他。”
“沈郁这个人可真奇怪,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整天冷着个脸,也不知道在烦恼些什么,看着让我也很烦恼。”
“日子过去的很快,转眼就是七夕了,那天我依旧在茶楼上偷偷看着他的家,过了许久,才看见他,沈郁还是穿着一袭白衣,我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想着,七夕他还是一个人。”
“我觉得这样太不好了,于是我找茶楼的小厮帮我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折了几下,向他扔过去,他接了纸,看到上面的内容,白皙的脸上也染了红色。”
“那时我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世传沈家公子天之骄子,眉目如画,才略卓群,可惜冷淡了些。可我越看着他,越觉得他人虽看着冷,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从各种方面。”
“我就那样笑嘻嘻的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快要忘记初衷。”
“直到那天晚上回府,父亲问我今天七夕,我与沈郁是否有什么进展,我才被拉回现实。”
“我想,只怕他都记不得我了,可脸上却带了笑,我对父亲说,沈郁性子偏冷,这事急不得。”
“父亲却忽然甩了甩袖子,很生气地说,沈郁这个人就是冥顽不灵,之前传信商议此事时,也拒绝了,现在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去拉拢他,他却还是这样子,我听了父亲的话,有些惊讶,原来父亲早就与他商议了这件事了吗?”
“父亲并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继续说,若是沈郁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能杀了他了。”
“我看着父亲,他脸上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我那时很害怕,脸上却强带着笑,对父亲说,沈郁本就性子冷淡,这种事情,断不可操之过急。”
“父亲没有回答我,但我知道,他下定决心了。”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动手,可是,不管怎样,这件事都是要尽快让沈郁知晓的。”
“那天晚上,我换了身衣裳,将头发简单的束了束,偷偷溜出了元府。”
“夜晚路上没什么人,多少有些阴森可怖,我快步走着,终于到了沈府,我呼了口气,上去拍了拍门,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个小厮开了门。”
“我说我有急事见他们少爷,请务必让我进去,他们磨蹭了好大一会儿,仔细地瞧了瞧我,才终于让我进去。”
“我进去之后,立马向沈郁的房间跑去,想把这件事尽快告诉他,这个时候,我心里当真是十分感谢那家茶楼,我坐的位置正对着沈郁的房间,要不然,我怕是找一个时辰也找不到他住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