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上)(1 / 2)
不得不说,沈翊旁观者清,有些连文饮冰自己都没看透的事实,他却一眼洞悉。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华夏一统是大势所趋,不管是把人打服了也好,坐下来和平谈判也罢,在这个“谁的拳头硬谁的嗓门就更响亮”的世道中,把持东三省的赵督帅都必定在统一政府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作为“土匪窝里混出的小土匪”,文饮冰确实不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行事做派更和“贤良淑德”沾不上边,可只要她姓赵,是赵家唯一的嫡女,前仆后继的求娶者就能把赵家的门槛踩塌了。
——正如财富和权势是男人的两大杀器,美貌和家世也是女子无往而不利的两大利器,倘若有人同时在握,别说把三从四德踩在脚底下,就是配着甜面酱吃到肚子里,也没人会说一个“不”字。
何况,实事求是地说,文饮冰……或者说,赵家七小姐,她虽然既不“贤良”,也不“淑德”,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足以吸引追求者趋之若鹜。
反正,朝夕相处到现在,沈先生是已经泥足深陷,想拔也拔不出来了。
沈翊曾一度以为这姑娘是个跟家里闹掰了,孤苦无依、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直到那天在桂兰芳,他亲眼目睹了文小姐和她亲爹“劫后重逢”的一幕,虽说那种拳打脚踢、针尖麦芒的相处画风实在是他见过的最独树一帜的“撒娇”方式,但这并不妨碍沈先生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这姑娘并不是孤军作战,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哪怕把天捅了个窟窿,她身后依然跟着一只如影随形的大手,随时准备为她遮风挡雨、力挽狂澜。
想来,也许正是因为享受过毫无保留的宠爱与关怀,她才能在双手染血、见识过这个世道最黑暗的一面后,一边变得精明谨慎、随时做好扣动扳机的准备,一边又在内心深处给这个世界留了一道门。
沈翊摩挲膝盖的手微微顿住,他想,哪怕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时同进同出、抬头不见低头见,乍眼看来,好像他们是同一路的人。
到头来,其实只是他编给自己的一场自欺其人的谎言,梦醒时,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小夜风吹得人刺骨寒凉。
沈翊知道,理智上,他应该果断拒绝,别给人家留任何幻想的余地,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这也不难理解——从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小小的文宅就如冰天雪地里的一丛篝火、一处挡风避雪的窝棚,已经习惯了无微不至的温暖……又怎么舍得独自一人走进冰冷的黑暗?
他就犹如站在断崖上一般,两面都是深渊,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理智与本能天人交战,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这男人遭遇严刑拷问时,曾经被摁倒在水池里,窒息的痛苦与濒临死亡的恐惧都没让他怎么样,却在这黎明前微薄的晨曦中剧烈颤栗起来,非得死死咬住嘴角,才能勉强不致失控。
这一下毫不留情,直接见了血,文饮冰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捏住他下颌,逼着他松开嘴:“你干什么?不乐意就不乐意,直说好了,至于吗?我是逼良为娼了,还是强抢民男了?你……”
她话没说完,那只手就被沈翊一把攥住了。
文饮冰不由一愣。
沈翊的手指不住颤抖,声音却很平稳,低低的:“你本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文饮冰嗤笑了一声。
“怎样算是‘更好的’?有财有势,父母双全?”她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我活了二十年,这样的人没少遇见,可那又如何?”
“身外之物,我有,不需要旁人来锦上添花——不怕告诉你,我这辈子也算是顺风顺水,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错生为女儿,许多事,先天就名不正、言不顺,别人花五分力气能做成的,到我这儿就得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得到一个相同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