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下)(1 / 2)
一般而言,两个人相处,如果其中一个全情投入,另一个可有可无,那先栽了的那位会跟得了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成天哆哆嗦嗦、患得患失。
可如果患得患失的那位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她杞人忧天的毛病就会光速痊愈。
比如文小姐。
在确认了自己不是一厢情愿地做白日梦后,文饮冰一颗心犹如坐上了炮仗,嗖一下差点把天灵盖顶出个窟窿。她使出洪荒之力,好不容易把咧到天边的嘴角摁平了,脑回路瞬间恢复到往日的运转速度,心念电转间,已经敲定了“行动方案”。
她把面部表情飞快地调整到一个介于“落寞”与“自嘲”之间的造型,苦笑似的弯起嘴角:“我明白的……”
沈翊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文饮冰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衬着她还有点苍白的脸色,瞧上去居然有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弱”:“你这样的人,本该娶一个温婉贤良的名门闺秀,从此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像我这种靠打打杀杀混饭吃的人,确实太辱没你了。”
沈翊:“……”
沈先生做梦也想不到这女人会给他玩一手“以退为进”,耳听她最后几个字带上了隐约的鼻音,登时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文饮冰抬头望着天花板,眼角有点泛红:“我爹是东三省督帅——那不过是名头上说得好听,明眼人都知道,赵家就是靠马匪胡子起家的。我算什么?不过是土匪窝里混出来的小土匪。”
“我没读过《女则》《女训》,不知道什么是‘妇德’‘妇道’,至于三从四德……”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什么狗屁!”
二十世纪初的民国如一个沉睡许久的人,被一股强大的外力不容分说地唤醒,终于艰难地睁开一线眼睛……然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被纷至沓来的海外文明撞了个头晕目眩。
这是一个兼容并蓄与固步自封同台竞技的时代,背着程朱礼教的大牌坊蹒跚而行数百年的女性们头一回尝试着甩脱画地为牢的枷锁,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一位敢像文小姐这样一步到位,直接把华夏文明数百年来奉为“珪璋”的三从四德直接踩在脚底下。
……踩在脚下还不够,这姑娘一不做、二不休,用鞋尖狠狠碾了两下,非得摁进尘土里才算完。
这要换一个人,下巴都得砸脚面上,幸而沈先生和文小姐相处多日,对这姑娘的尿性或多或少有些了解,倒没显得太惊讶,只是对她表白表到一半时忽然爆出一句粗口的行为有点无奈。
他沉默片刻,忽然低声打断她:“你既然知道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又何必介意他人的眼光?”
文饮冰看了她一眼,毫无来由的,鼻子有点发酸。
她原本是打算将自己从里到外批判一通,怎么刻薄怎么来——以沈翊温润端方的君子作风,肯定听不下去,只要他稍有松口,文小姐就能打蛇随棍上,让这男人彻底心软,乃至半推半就地缴械投降。
剧本和台词都编好了,只是她没想到,临到阵前,自己这个“主演”居然掉了链子。
可能是因为这番剖白不经意间戳中了她多年来从不示于人前的隐痛,文饮冰说着说着便有点假戏真做,要不是及时哧溜了一下鼻子,眼泪险些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