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3)(1 / 2)
“二叔……”
将男人带出沉鱼坊,随便找了个小巷子把他扔在地上。
秦乙怀蹲在他身边,还没从‘侄子’的角色里走出来。
秦乙怀拍了拍男人木愣的脸,笑眯眯地又唤了一声:“二叔?”
锦衣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世界在他视线里还是朦胧一片,耳旁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
知知腿疼得要命,扶着墙沿坐下。
要不是她方才急中生智,免了一场打斗,伤口肯定又又又裂了!
但是目前的状态也好不了多少。
“二叔?二叔?”
眼前是一副‘叔侄情深’的动人场面,秦乙怀二叔二叔地喊这男人却不问她一句,让知知莫名暴躁。
她‘啧’了一声,拿剑鞘猛敲锦衣男人的脑袋,明显比秦乙怀温柔的呼唤有用——男人把眼睛全睁开了。
“恩?”男人神志不清地呜鸣了一声。
“还是林姑娘厉害。”秦乙怀抽空赞了一句,眼睛没移给她一瞬。
知知感觉到满满的敷衍。
男人清醒过来,入眼是张俊颜含笑的脸,他却吓得往后倒了倒。
“你、你想干什么?”他把怀里的布袋抱紧,缩在墙角,神情惊慌防备。
“放心,我不劫财,更不劫色。”
秦乙怀笑了笑,注意到男人坐在地上,知知也坐在墙边休息,自己干脆也不含糊,长腿一弯,就地坐了下来。
三个人围坐在小巷里,神情各异,一个满不在乎,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春风满面。
春风满面的那个率先开口:“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下,为什么到紫玉阁买那个?”
他的笑容在瞬间换了种意味,从安抚变作逼迫,善意变作审问:“那是个害人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秦乙怀飞快进入正题,知知也转过脸来,观察男人的神色。
男人听见秦乙怀的话,面色突然变得沉重,而后是恐惧,是颤抖。
他双手抱住头,跪在地面上,声音苦涩干哑:“害人的东西……我能不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吗?”
“但是,但是……”他的肩膀开始发抖,紧接着有水珠落在地上的声音。
知知和秦乙怀皆是一愣。
“但是,没那个害人的东西,我的儿子就活不下去了……”
他话语慢慢哽咽,对着陌生人,倾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从天而降的灾祸。
他是清波本地的富庶商人家,妻子早亡,但是儿子孝顺。父子俩和气温馨地过着小日子,平淡却幸福。
祸根缘起于鸿阳楼的一杯酒,不小心误食,残暴血腥的魔鬼便吞噬了原本温和善良的儿子。
儿子在家中发疯发狂,砸伤仆人家丁,每日只有一丝丝正常的时间,却沉浸在为自己控制不住的所作所为懊悔痛苦之中,剩下的便是不停哀求父亲想要再喝那种酒以及喝下后继续发疯。
‘瘾’。
请过各种大夫,瘾没得药治,只能不停喝那酒。而鸿阳楼坐地起价,昂贵的叫价压得他直不起身,他又不得不屈服。
在朝夕间,散尽家财。
昨日午后,鸿阳楼突然关门,他一时买不到酒,心急火燎,跑遍全城,寻了好多地方,才打听到,紫玉阁也有那种酒。
于是,如知知他们看见的一般,他抱着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就像是抱着儿子朝不保夕的性命,战战兢兢地踏入沉鱼坊,求取那种酒……
男人趴倒在地上,谈到他可怜的唯一的儿子,零泪如雨。
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在厄运面前塌下肩,哭得撕心裂肺。
知知看着他,触及一些旧年心事,沉默无言。
那些年极北的冷风吹彻不停歇,能把所有炽热的心吹得冰寒。
‘知知……我们大周,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饱受四种痛苦折磨——战争,疾病,天灾,人祸。’
‘你看到的战场,马上枪下,顷刻间,昔日战友再也睁不开眼睛……或许你会觉得这太残酷。’
‘但世界上多的是比战争阴险得多残酷得多的灾难。人间多的是厉鬼,觊觎着美好的事物,让原本美满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眼前崩溃大哭的男人,就是当年秦乙怀说的那种。
不是疾病,不是天灾,是歹毒的人心,逼迫他承受防不胜防的世间阴暗。
偏寂的小巷,充斥着他的不幸与痛苦。
有一声沉着有力的问句,穿透哭声,在小巷中清晰可闻。
“你愿不愿意,把你儿子交给我?”
男人哭声戛然而止,愣怔地抬头看。
秦乙怀嘴角平平抿着,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肃穆认真:
“不,我应该说,把你的儿子给我。”
“请相信我,我会让他康复。”
‘将门之后,为战争而生,但不为战争而活。这场仗,胜利的一定是我们大周。’
‘等战事一过,这个国家的英雄无用武之地……知知,我想去做文官。’
‘我想看看除了战争之外,百姓还受哪些苦。然后,我要保护他们。’
战旗猎猎,无尽的寒风吹熄边疆戍卒的雄图壮志,只有记忆里的秦小将军长怀赤心,不仅想自己活下去,还想要护佑天下所有不幸的人民。
那股气势,勃然庞然,于陈旧的记忆里,不可磨灭。
知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时至今日,她仍为当年感受到的那股气势森然魄动:
秦乙怀,你在一步步实现你的承诺,在我的眼前,做令我骄傲的英雄。
所以我愿意追随你,刀山火海,粉身碎骨。
锦衣男人满脸的不敢置信,但是仍在流泪的眼睛里,慢慢透出依靠、信任的光彩。
他本能地朝面前人跪拜,嘴唇颤抖,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秦乙怀淡笑,静静地回答他:“我是秦乙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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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把虚弱脱力的男人搀扶出小巷,一个飞檐走壁的少年就突然跳在眼前。
没错,清波城就是这么小。
前几日知知能转角撞上秦乙怀,这一天就能转角撞上鹤溯。
秦乙怀看到鹤溯怪异的表情,对这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昨日他们争锋相对的时候。
心说尴尬,觉得不好意思再介于这两人之间,他体贴地说先送男人回去,让他们自便。
秦乙怀以为,鹤溯还在介怀知知在鸿阳楼里的倒戈举动。
但是知知清楚,他这怪异模样的原因——
在秦乙怀走后,鹤溯还看着‘他’的样子,愣了大半天,以‘噗’一声为始,疯狂捧腹大笑起来。
跟知知预想的场景一模一样。
多年相处,知知对他的反应了如指掌。
知知:“……”
他笑个没完,捂着肚子快岔气了,还在坚持不懈地笑着。
知知站在原地被他笑了很久,见他不知收敛,心里不耐烦的火气蹭蹭蹭地窜上来。
她右手握拳,手臂往后摆,同时右脚后退一步,身子微侧,做出要殴打他的动作。
与鹤溯做样子的假势不同,知知是那种真的会打下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