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杯（2 / 2）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沉默中蓦然惊醒，隐约有印象身边的人似乎刚问了什么问题，可他的精神往虚空中走了一遭，再回到肉体凡胎之后，却全然忘了对方说过什么。
他不由得尴尬起来：“不好意思，你刚刚……”
陆宸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重复了一遍。
“线索？”褚钰失笑，“哪有什么线索，这一整个下午加晚上，我不过是一直在原地胡乱猜测罢了。”
他眨眨眼，把陆宸予的皮球往回踢：“你猜，钱嘉嘉嘴里的‘她’，会是什么人？”
陆宸予接住皮球：“我猜——既然在她看来，他们的关系不好不坏，她又和那人彼此熟悉，嗯……朋友肯定不是，单纯同学的话，貌似也不应该那么了解——最有可能的，要么是她的前任或者被拒绝的追求者，要么就是住在一个寝室的舍友了。”
褚钰不置可否：“嗯，然后呢？”
陆宸予接着道：“而你又说了那样一番话，特意叮嘱她这个时候不要和人起冲突。”他特别在“这个时候”上加了重音，“所以按照学长的意思，那个虐杀了猫的人，很有可能便是钱嘉嘉的室友。”
“这位学弟，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大蛔虫。”褚钰弯着眉眼，“不过呢，我胡乱猜的，对了就对了，错了呢，也总会有现代科技帮忙解答一二的。”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
陆宸予挑了挑眉：“所以方才钱嘉嘉临走时突然回过头问你，如果她也没办法确定虐杀猫的人是谁的话，你又能有什么办法——你才跟她说，那片草丛的附近有监控的？”
褚钰脚步一顿。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在不知不觉中更浓稠了一些，仿佛之前那些凛冽的夜风白白做了无用功，它们素纱一般挂在半空里，慢悠悠地随着衣袖摩擦而轻轻摆动着。
褚钰被这夹了细小尘埃的水雾迷了眼，一时竟瞧不清此刻身边人的脸上是个什么表情。
他半眯起眼，盯着陆宸予问道：“学弟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褚钰你不清楚吗？”陆宸予反问道。
褚钰笑笑：“我自然不像学弟你那样，天生长了颗洞察力十足的七巧玲珑心，又怎么会晓得你在想些什么，现在又想说些什么？”
陆宸予一听这个没有分毫调侃意味的“学弟”，便知道这人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木头壳子，那壳子颜色鲜艳，却自带了一层避人三尺的隔离光环。
像一只防备心极重的小狐狸，陆宸予用千百倍的耐心，每日伺候着最新鲜的食物，好不容易让它探头探脑地爬出巢穴，凑到他手边皱着鼻子轻嗅，可就因为陆宸予见猎心起，趁它不注意，伸手摸了摸它耳朵尖上那一撮细软的毛，它就“蹭——”地一下躲回巢穴，任陆宸予怎么呼唤也不肯冒头，全当昔日的恩情与亲昵都白白打了水漂。
可陆宸予必须得碰那些毛。
若是连耳朵都碰不得，他以后要如何把这只小狐狸圈在怀里，细细抚摸那一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那我就直说了。”陆宸予侧过身，低下头瞧着褚钰，“我不信你会猜不到钱嘉嘉到那片草丛是做什么去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她提的再隐晦，月黑风高僻静无人的，她和她那个同行的人，在那种地方，还能干些什么呢？”
“学长不逼她，说让她早点回去休息，不要跟那人起冲突，临了却向钱嘉嘉提了一句附近有监控——钱嘉嘉的脸马上就白了，整个人跟下一秒就要飞升似的丢了魂。”
“钱嘉嘉当然怕，她怕得要死，却不是在怕那个杀了猫特意丢在这里吓唬她的人。”
“她是怕你真的去翻监控录像，怕她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摊开来供人欣赏。”
“倘若这个摄像头真的在工作，安保之前没注意过里面的内容，其实很好理解，这么多画面同时拼在一张大屏幕上，每一个都小得不行，北海这些年大概没出过你之前说的那种事，安保也没那么大精力面面俱到，夜深人静的，这荒凉的地儿就被他们顺理成章的忽略了。”
“可真要特意把这个监控调出来，往屏幕上一放大——”
陆宸予顿了顿。
“你这哪里是在不逼她。”
“分明是要她赶紧把人揪出来，告诉你那个虐杀猫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席长篇大论听下来，褚钰不由得心生叹服，他干脆鼓起了掌，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色里突兀响起，惊得水雾都淡了几分。
褚钰叹息道：“你不去做侦探——或者刑警——真是太可惜了。”
“我一个学计算机的，就不跑出去丢人现眼了。”陆宸予笑笑，语气稍微松快了一些，“这么说，学长这是默认了？”
褚钰没有看他，只抬头望了望天，瞧见一块凝重墨蓝色的天幕，模糊的弯月挂在上面，周围半点星子也没有，单调无趣得令人厌烦。
良久，褚钰开口：“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我很好奇。”他依旧看着天，语气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好奇的意思，“你既然猜得出我的想法，为什么刚才不说，偏偏要留到现在这个时候和我对峙？”
为什么刚才不反驳他？
为什么现在戳破他？
当作没发现不好吗？
他们和和气气的，就像钱嘉嘉没来之前那样闲聊不好吗？
陆宸予顺着褚钰的目光望过去：“不是对峙，我一点儿也不想和你对峙。”
“大多数行为的背后都有相应的动机，我相信学长是出于某种目的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急着知道一个答案，你既然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和苦衷。”
遮着月亮的那一片雾气似乎淡了一些，皎洁的月光洒在陆宸予身上，像披了一层浅浅的银色流光。
褚钰偏过头，他那被迷雾扰乱的心突然亮起一盏红彤彤的蜡烛，暗色的烟气从燃烧的白色烛芯上飘出来，顺着笔直的艳红烛身袅袅而上。
那烛光很微弱，却足以照亮他心头那方狭小的天地。
褚钰忽的笑了起来。
“所以，学弟你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不是为了质问我为什么那说些话，也不是为了揭穿我伪善的真面目？”
“你就是想告诉我，你很了解我？”
他牢牢地凝视着陆宸予。
“陆宸予，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