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杯(1 / 2)
第九杯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地间隐隐约约飘了层水汽——也许是尘霾——轻纱一样单薄,朦朦胧胧的,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片北海大学。
漆黑的天幕上弯月高悬,隔着一层浅浅的水雾,月光还没有头顶上方悬着的那盏路灯耀眼,甬道两旁半人高的野草浸没在昏黄的灯光里,像蘸了一层凝稠的暗色流金。
钱嘉嘉的额头上,几滴细密的小水点凝成一个大颗粒的水珠,正顺着她惨白的脸庞缓缓滑下。她喷过发胶的长刘海黏在颊边,又被薄薄的水汽打得更湿,痒得她浑身难受起来。
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草茎苦涩微甘的气味,从甬道两边的草丛中幽幽飘出来,钱嘉嘉对这样的气味并不陌生。她曾好几次躺在那片野草阴影遮掩着的土地上,身下垫着一层细布,她仰面躺着,柔韧的草茎沾了些深夜的露水,锯着她的衣裳和四肢。草丛晃动时带起的微风在她面颊上轻轻拂过,伴着暧昧的细微摩擦声,在那一方小小的世界中越来越响。
她对这样的气味太熟悉了。
可是现在,她却似乎从那股味道中闻到了一阵新鲜的、可怖的的腥甜气息,那气息从野草和泥土的味道中隐隐约约地透出来,唤起了钱嘉嘉心中难以名状的的恐惧。
她不曾见过褚钰口中的猫尸,但她能从对方简单的描述里,想象出一幅足以让自己脊梁骨发凉、浑身瑟缩的画面:
橘猫四肢摊开,和身子略显不协调的脑袋无力地瘫在脏污的塑料袋中,透亮的眼睛被人生生剜出,留下两个血淋淋的黑窟窿。它的尸体被割得零零碎碎,东一块西一块地散在塑料袋里,甚至有几块掉到了潮湿的泥土上,若隐若现着几只白惨惨的蛆虫和黑漆漆的蚂蚁。
她的手会在意识不清的时候碰到那个塑料袋,甚至碰到那些碎肉,尸体上满布的凝固血渍会蹭到她的胳臂,留下夹杂着泥土和虫豸的、肮脏不堪的深褐色痕迹。
钱嘉嘉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就反胃得几欲作呕。
她胸腔里的器官“砰砰啪啪——”地上下碰撞着,说不出是惊恐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她想用力尖叫,但脖子仿佛被什么人牢牢掐住似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直憋得她呼吸困难,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耳膜和长流苏耳环一齐嗡嗡作响。
……
水汽四散,甬道两旁的花草树木变得影影绰绰,高跟鞋敲击在砖石上的“哒哒——”声已经响出很远,带着一股失魂落魄的杂沓感,和周围的景物一起渐渐混沌起来。
褚钰和陆宸予并肩朝着多功能厅走去。陆宸予出来的匆忙,只随身装了个手机,来时提着的公文包搁在会场的椅子上不顾,里面的钱包、钥匙、笔记本电脑便统统落在了多功能厅里。
“你心可真大。”褚钰笑道,“身家性命全贡献给了北海,你说,万一你的包真要被谁给拿走了,你可怎么办?”
陆宸予毫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只用余光一直瞟着褚钰的脸,心不在焉地答道:“我的身家性命可不是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虽然身份证、校园卡什么的,补办起来确实是麻烦了点儿。”
褚钰瞟了他一眼:“哟,那你的身家性命是什么?”
陆宸予伸出食指,对着自己的脸:“自然是我自己。”
还有你。他在心里补充道。
褚钰被这人的厚脸皮逗笑:“我是该夸你有自信呢,还是该吐槽你真是太有自信了呢?”
陆宸予:“随你。”
两人走了一会儿,陆宸予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探究。他虽然一直想装出个深不可测的成熟模样,不叫褚钰看轻了自己,可这人身上实在藏了太多的谜团,仿佛一层叠着一层的俄罗斯套娃,每一个娃娃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神情,每一个的娃娃身上也都涂着不一样的颜色,如果不能彻底拨云见雾,就永远没有办法从表层那张他笑得温柔无害的木壳上,窥探出内里究竟涂了什么颜彩、摆着什么表情。
陆宸予每每以为自己稍微摸清了这个人的脾性,可下一秒,对方的言行又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他看到的只是他想看到的那一部分而已,真正的褚钰是个什么模样,他陆宸予还远远没有摸着头脑。
他觉得有些挫败,但更多的是血脉喷张的兴奋感,一副天生的傲骨里带着的叛逆劲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支撑着他一往无前、越挫越勇,恨不得立刻扒开套在褚钰身上的那些累赘的木壳子,瞧瞧蜷缩在最里面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如那张带了点孩子气的面庞一样精致无害。
陆宸予含了一口雾气。
“学长刚刚嘱咐钱嘉嘉‘就算猜到是谁做的了,也不要轻举妄动’。”潮湿的水雾将他的声音包裹成缥缈的纱,轻轻地从口里吐出来,仿佛生怕惊扰了月夜的宁静。
陆宸予:“你已经有线索了?”
……
方才褚钰将猫尸的消息透露给钱嘉嘉之后,对方差点踩断了高跟鞋的鞋跟。她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下一刻就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样,她甚至忘了用手掩住大张的嘴,猩红的舌头在口腔中蜷曲着,和整齐的牙齿一起,半点也不优雅地暴露在两个异姓面前。
“我……谁,谁……”她语无伦次,接连吐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眼,褚钰和陆宸予不得不陪她站了一会儿,钱嘉嘉这才找回几分理智。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绞着,后槽牙紧紧咬在了一起,姣好的面部显得异常狰狞:“是她……她……”
一副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褚钰放柔嗓音,轻轻地问道:“你知道是谁?”
“我……”钱嘉嘉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却又咬紧牙关,生生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
陆宸予一副“骗鬼呢”的表情看着她。
钱嘉嘉似乎也晓得自己的表现不足以让这两个人相信,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半真半假地说:“那猫……如果真是冲我来的,我——我只是有一个想法,但是在我的印象里那个人不应该这么恨我,我们……关系不大好,可也不至于……”
可也不至于把一只被虐杀的猫特意丢在这个地方。
而且那个人是如何知道她偶尔会到这里来的?
在挖出橘猫眼睛的时候,那个人的心里是不是念着她?是不是满手血污、把猫眼攥在手里把玩的时候,那个人脑子里想的却是捏爆她的眼睛?
最最可怕的是,如果真的是那个人,而钱嘉嘉对她的心思竟然一无所觉……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钱嘉嘉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牙齿不自觉上下打击起来,她的眼珠像被一只苍白的手牢牢捏住了,疼痛蔓延到眼眶里、脸颊上、脖子上,与心里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连成一片。
小姑娘被吓成这个样子,褚钰也不再多问:“学妹若是不能确定,就先不要想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阳光出来了,我再来找你。”
“就算猜到是谁做的了,也不要轻举妄动,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和他起冲突,毕竟能作出这种事的,也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记得保护好自己。”
他笑得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温柔体贴,只性别被模糊的一塌糊涂。
“夜深露重,学妹早点回去吧。当心别着了凉。”
……
褚钰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