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2 / 2）
说是画室，其实是主楼旁一座层高四米左右的双层独栋别墅。秦可学过七八年的画，他够聪明，性子又稳，学什么都好，便什么都学了点。林林总总，都是消遣，随意辜负了也无所谓，但画画总归是不一样的。
教他画画的老师也是柳家姐妹的老师。
秦可不怎么画油画，因为他不常有时间完成一幅完整的作品，又实在讨厌半途而废。大概是睡得不错，他突然来了兴致，有闲心慢慢地挑油画布，画上一幅。
太久没碰过，秦可起稿就起了一下午。他习惯好，静下心来从不看手机，出了画室才看见顾北清的微信，说收到了，会好好送达的。
两人开学见面之前，秦可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那幅画上。他随心所欲的习作色调一向偏暗，画这幅时存了私心，调色费了好些功夫。然而最费功夫的不是调色，是制作肌理。他不愿意用上光油，只能无比谨慎地选择添加物，连木屑都亲自筛选，极其有耐心地反复刮、罩，用最小号的调色刀轻轻地修，稍有不满就推翻重来，手套经常一戴就是一天。
这样费尽心思地，终于在开学前画完。秦可又挑了印尼产的黑酸枝，连着设计图交出去定制外框。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他甚至想亲自动手。
这边的人勤勤恳恳，远在日本的顾北清却是真的闲。秦可回家那天下午，秦家送了个二十寸的行李箱过来。他没有打开，原封不动地带到了芦屋市柳家的别墅里，然后才发现秦可比他想象中还要体贴。
行李箱是费媛打开的，里面是两个紫檀木箱子，大小不一样，但都很大气。大些的箱子里是一套木制的国际象棋棋子，纹理柔美，香气宜人。小些的箱子里装了好些半旧的书，最上面一本是《观经疏妙宗钞会本》，的缝隙里还夹了一封信。
信是柳流琛和费媛一起看的，两人都带着笑，眼眶却微微红了。顾北清不知道秦可写了什么，只看到那些字工整又漂亮。
他成日没事干，便和家里的阿姨聊天。阿姨从前就在柳家干活，后来又跟来日本。她记性很好，几十年间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柳流琛和姜媛到山上去了，顾北清在家撸猫看书，又和阿姨聊了起来。秦可一家三口原先在美国定居，但每年都会来日本探望二老，阿姨认得秦可，他便总是把话题往秦可身上引。
“可可呀，很乖的，又有礼貌。像大小姐，长得像，性格也像，大小姐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呀，聪明得很。”她每次说到她的大小姐，都要留眼泪，脸却是笑着的。“大小姐读书用功，在美国做科学家，工作忙，一年才回来一次，小孩子长得快，可可年年都不一样的。”
顾北清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第一次来的时候路都走不稳呢，跌跌撞撞地，摔了也不哭，坐在地上笑眯眯地。这么小个孩子，不但不怕生，而且黏人得很，坐在老爷腿上不愿意下来。没有人会不喜欢可可的呀，都疼他，生怕疼不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
“小时候小小一团，胳膊腿上都是一圈圈的肉，脸也肉嘟嘟的，没想到长开了瘦成这样，每次看都心疼，眼泪在心里哗哗地流，这孩子可怜啊...”
......
“可可性子纯，大小姐又教得好。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在秦家...可可懂事，一贯不报忧的，背地里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
顾北清哑然。据他所知，秦可七岁，也就是回国两年左右的时候，秦博森和秦若菲就被扫地出门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住回秦宅。秦若菲与秦可关系如何他不清楚，但秦博森分明是对秦可有惧意的。
秦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阿姨又告诉他，放映室里有不少光盘，都保存得很好，里面是小小的秦可。午饭后顾北清进了放映室，太阳下山才出来。
光盘记录的都是些日常生活片段，前后跨度几年，从秦可刚学走路开始，到秦可五岁生日那天结束。顾北清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阿姨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秦可。
确实招人疼，跑起来像圆滚滚肉呼呼的一团球，眼睛又大又圆，两颊的肉鼓鼓的，把嘴唇挤得嘟起来，整个人冒着一股天真的奶气。又爱笑，摔跤也笑，叠积木也笑，吃饭吃着吃着眼睛就笑得弯弯的。也有哭的时候，他爸爸送了一匹小马给他，秦可踮着脚，要去摸小马湿漉漉的眼睛，被踢在地上了，哇哇地哭，哭小马不喜欢自己。挑食得厉害，被逼着吃胡萝卜的时候坐在儿童椅上静静地流泪，流得顾北清心都疼了，好在后面的饭桌镜头里再没有出现过胡萝卜。
秦可的爸爸也是天文学家，两个高门大户里的聪明人躲到美国过简单日子，全心全意、极尽所能地疼爱唯一的孩子，秦可泡在爱里闪闪发光。甚至在五岁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颗真正的星星作为生日礼物。
“可可给小星星起个名字好不好呀？”背景音里的女声温柔地问。戴着生日帽的秦可歪着脑袋想，眼睛都不眨了，想了好久才认真地给出答案：“叫贝贝。”然后在紧随的笑声里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男声说：“又叫贝贝啊？已经有好多贝贝了呀。”
秦可把一切他喜欢的东西命名为贝贝。每天吃饭用的勺子是贝贝，养在农场里的马是贝贝，连床上离他最近的玩偶都叫贝贝。
“就叫贝贝！不许笑可可！”秦可像是有点生气了，含着委屈，泪花都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眨出来了。两人连忙抱着他哄，不一会儿怀里的人又笑了起来。
顾北清关上身后放映室的门，靠在上面给何亦然发微信，心难得地跳得有点快，他说：“然儿，我好像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