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034:
母亲的回复出现在了短信里，没有问他这般没头没尾的原因，只单单一句“妈妈也爱你”，暗藏了不知多少积攒已久的心绪。
李鸣争将那条短信默默保存，在池边站着发了一会儿神，转身想回去的时候，就见不远处的树干里猛地晃进一个人影。
他皱着眉，待走得稍微近些，在窥见了一截雪白的胳膊时，便笑了起来：“准备在那里藏多久？”
“我只是……”
“只是路过，是吗？”他眉眼都向上弯起。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
苏小姐这次的回答意外地坦诚。
李鸣争愣了下，随即莞尔：“要回去吗？”
苏小姐咧嘴：“嗯。”
像是无形中持有某种默契，苏小姐没有问他站在这里想什么，李先生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追出来。
并排走到一起时，耳边充盈着池水流动的潺潺声响，明明一切都在如同前一秒那样马不停蹄地运转着，却无端给人一种静止了的错觉。
“今……”
“明……”
两人同时出声。
李先生侧头看她：“你先说。”
苏小姐忙道：“不，还是你先说。”
“这个也需要让个先后吗？”李先生无奈地认栽，“好吧，我刚才是想说……今天周五了。”听上去是很没有营养的话题。不知为何，他后面的几个字拖慢了速度。
“嗯……”苏小姐被他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的黑瞳给惹得心跳有些失控，“我是想说，明天……有新活动，据说是手语舞。”
“是吗？”李鸣争笑了笑。
苏小姐点头：“对，刚才志愿者给大伙儿说的。”
“我问的是，你刚才想说的真的是这个吗？”他突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她。
苏小姐不由得想起不久前李鸣争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以后撒谎记得看着我，不然会露馅。
她捏紧了衣角，原本似浮萍般飘忽不定的目光在那一刹定住。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她鼓起勇气迎上他深沉的视线，“明天……就是活动的倒数第二天了。”
活动一结束，就……
就什么呢？
苏小姐无法给出答案。
“……嗯。”李鸣争闻言将头转了回去，“时间过得很快。”
……果然，人一到了晚上，就容易变得多愁善感和优柔寡断。
好在白天里，他们又恢复了大大方方的模样。
手语舞教的是《跪羊图》，这首歌是他们昨晚放过的，音乐和歌词再次放出来时，在场的许多人听着听着，脸上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第一遍歌曲播放完毕，李鸣争瞥了一眼红了眼眶的苏小姐，默默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
“让你见笑了。”苏小姐抿唇道，旋即快速擦去眼眶渗出的湿痕。
李鸣争冲她摇了摇头：“……是挺让人动容的。”他看着歌词，目光停留在了高潮部分的“多少浮云游子梦，奔波前程远乡里，父母倚窗扉，苦盼子女的消息”几句上，忽的，就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垂下了眼眸。
他当年没有跟母亲商量，就一意孤行地离开海城去了首都念大学，紧接着一并念了硕士，毕业了又跑到山城发展，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竟是忘了，自打十二岁时父母离婚后，一直都是母亲独自将他抚养成人，但由于母亲深受感情的创伤，常常不知轻重地打骂他，使得母子之间存在常年的裂痕。如果不是三年前偶然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让他急匆匆赶回海城，他还不知道母亲因为太过想念自己而病倒了，更不会知道母亲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找到决定携手一生的人。而他的父亲，自从和母亲离婚之后，就立刻重组了家庭，这十几年来，和自己几乎没有一丁点儿联系。
李鸣争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怀念过去的人，尤其是儿时所受过的一些伤痛，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可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记忆始终尘封在他的脑海之中，一首歌，就能将其全部唤醒。
他不知为何，学《跪羊图》的手语舞学得十分认真。尽管他自小就没有什么舞蹈天赋。他跳得很卖力，可动作极为不连贯，有时候还会搞错方向。到了音乐的后半段，他几乎跟不上动作了。
练了一上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进步。
坐在后排的陈风故意打趣他：“老大，你动作太僵硬了，这哪儿是在跳舞啊，怕不是在扮演根木头！我都比你跳得好！”
李鸣争回头朝他笑骂了几句，对被分到和自己同一组的苏小姐道：“看来明天上午的汇报表演要给你们丢脸了。”
多次目睹他同手同脚和三番五次做错动作的苏小姐这才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么严重，要不……我单独给你开小灶吧。”
“需要支付报酬吗？”李鸣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
“免费的。”苏小姐笑盈盈道，“反正我中午一向没有什么睡意。”
两人约定中午吃完饭后进行“加班”。
“感觉除了第一天饭菜口感很一般以外，这几天都相当nice。当然……这儿的咸菜很好吃。”苏小姐将吃剩的空碗放到收集篮里，餍足似的感慨了一句。她这句话原本是对屠晓晓说的，谁知一旁正拧开水龙头洗手的李鸣争接话了：“……那看来反响不错。”
苏小姐茫然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她反应了过来：“是你跟他们提的意见？”难怪她那天看到李鸣争在往厨房的方向走。
“只是告诉了他们几个提升口感的小诀窍。”李先生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垂眸晃了一眼手表，冲苏小姐身边的屠晓晓说，“今天中午暂借你家小苏一用。”
屠晓晓立马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约你们的会去吧！酸死啦！”
苏小姐脸红了红：“屠姐……我们不是去……”
李鸣争拉起她的手：“走吧。”他宽大的手心温暖干燥，就像是……令她心醉神迷的夏天。
将人拉到树下的一块阴凉空地上，李鸣争很自然地放开了她的手。
“开始吧，苏老师。”他换了个称呼，仪态举止好似一个乖巧的学生。
苏小姐抿唇笑起来：“那你可要认真学呀，李同学。”
有微热的风拂过，吹得漫天树叶簌簌作响。
不远处，雪白的芦苇在轻摇。
树下的两道人影绰绰幢幢，偶尔刹那交错，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手……你往上抬一点……”
“你刚才方向又搞反了……”
“嗯……能再重复一下刚才的动作吗？我看看你脚步对了没……”
“这里节奏快了……”
“……”
李鸣争低下头，保持着手臂高举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苏小姐按了音乐暂停键，踮起脚尖想要去够他的手：“你的手举得太上去了，下来点儿。”
他乖乖地将手往下放了放，就听苏小姐继续道：“再下来点儿吧。”他闻言正准备动作，苏小姐已经径直拉住他的胳膊往下放了。
李鸣争低头，就看到苏小姐一直保持着踮脚的吃力姿势，哑然失笑，微微屈膝将身子放矮了些。鼻尖猛地钻入了一抹属于女子特有的清香，混杂着柠檬洗发精的芳气，片刻后，就被闷热的空气吸纳同化，黄桷树的花瓣余香时不时氤氲。
苏小姐看到登时矮了一截的他，又看了一眼他弯曲的膝盖，笑着感慨道：“一直很想说，你长得真高。”
李鸣争喉头动了动，很想问她，是你喜欢的身高吗。可是他没有问出口。
“好了，手臂抬到这里就好了。”苏小姐为他摆弄着造型，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手道，“最后一节咱们终于也学完了。”
“你能给我全程跳一遍吗？”李鸣争直起身，冲她道。
苏小姐怔忡了一下，突然有些羞涩起来，挠了挠头道：“我……跳得不怎么好的。”
“苏老师，你不要太谦虚。”李鸣争勾唇，细细凝视起她来。
被眼前这个高大男人一口一个“苏老师”的喊着，苏小姐有点难为情，但终是点头应下了。
于是——
李鸣争坐在身后的红瓷台阶上，听着从手机里溢出的悠扬乐声，将目光幽幽投向不远处开始舞动的身影。
到底是自小学过舞蹈的，即便是手语舞，苏小姐的动作也做得流畅婉约，举手投足间有如流水行云。在动听的人声中，她纯白的过膝薄纱衣角随风翻飞，在刺眼夺目的熔金日光下，蒙着一层清浅的斑驳晕点。她墨色的长发轻扬，白皙的皮肤像是发着光，恍惚间，看起来竟有点像精灵的图景。
她跳得渐至佳境，全然沉浸于《跪羊图》里句句刻骨铭心的歌词之中，因而也渐渐模糊了李鸣争的强烈存在感。
苏小姐自然也不知道，她在苍翠黄桷树下起舞的这一幕，成了李鸣争将近三十年来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之一。
下午分散练习的时候，屠晓晓趁着他们小组休息，突然跑来苏小姐的小组这边，一副头疼得不行的表情。
“怎么了，屠姐？”苏小姐诧异地停了动作。
原本正跟着音乐一起排练的小组成员也跟着停了下来，将目光都聚集到了屠晓晓身上。
屠晓晓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叹气道：“你们组真好，除了李鸣争，全是女的。你知不知道，我简直要被我们那组的人给搞疯了。”
苏小姐用眼神表达了疑问。
“里面几个大叔大妈还好，肯学。尼玛……唯独就那个死胖子，拽得要死，大家都在跳的时候他翘着二郎腿在一旁喝汽水，喝汽水就算了，还在那里扰民，在咱们放音乐的时候大吵大闹。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明明压根儿就没人理他……他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尴尬吗？”屠晓晓忍不住爆了粗口，跺了跺脚，猛地嘶了一声，“我刚才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哪知他变本加厉，气得我嘴都磨起燎泡了。”
“你说的是哪个？”苏小姐朝她队伍的方向望去，发现有两三个体型比较宽胖的男性。
“喏……就一花裙子大妈旁边站着嬉皮笑脸的那个……”屠晓晓伸手指了指，“大热天还穿个黑卫衣……”
“糟糕……他看过来了！”苏小姐急忙拉下她的手。
李鸣争朝那端看去，眼瞳眯了眯——这不就是上次和耿岑打架的那个人么。
屠晓晓被苏小姐吓了一跳：“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就不信他看到了还会过来找我闹一场。”
“说不定就是这样。”李鸣争神色淡定道，“他已经在朝我们这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