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1 / 2)
眼看如果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止水怕自己会想直接捶开怀里姑娘胆大包天的小脑瓜亲眼看看里面会有种什么样的神奇构造,只得对这个话题避而不提,转而提起应该是露来意的闹心正事。
“开心点了?”
露一愣,意识到什么,本飞扬的眉眼微妙地黯淡下去,抿着嘴,不说话了。
就算会被这个迟钝的女孩气得牙痒,却丁点也不想见到那张脸上浮现出的委屈与黯然。止水的眼神不得不避开露低垂的脸,若无其事地低声说,“那,能不能告诉我 ,一族里,出了声么事?”
露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无从提起,末了,千言万语浓缩在一个深而无声的叹息里,至于末尾浑身已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止水,“你还是,自己看吧。”
由于一些人的妄自尊大已狂妄到到令人心灰意冷到懒得再从旁叙述,露给止水看的是自己经历的一切,从集会开始起,到她最后使出飞雷神拂袖而去为止,一点不差。
“我看有些人,是真的忍不住了。”
解开幻术,露食指绕着自己额头前的一绺头发玩,又轻叹口了气说,“局面快失控了,这个情况下,就算是老爹的话也未必管用。虽说这次算是没事了,可你也知道,他们也不算太废物,真要武力政变,光凭他们几个就够老东西们受的。你确定你的别天神管用?”
止水低垂着眼没有看露,也没说话,大概是没听见。
露绕着头发的手一顿,困惑地眨眨眼,伸手在止水眼前晃了晃,“那个……止水?”
止水依旧毫无反应,像是木住了。
露一愣。
她自觉就算和止水那种能不需要写轮眼就够致幻写轮眼的幻术相提并论,自己的幻术就像是只能欺骗幼儿园小朋友的蹩脚把戏,但那好歹算是正儿八经开眼了万花筒的,还不至于沦落到到连这点一个钟头前刚发生的热乎事都描述不清,或是给被施术者带来副作用的田地……的吧?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被止水用幻术坑惨的露苦恼地抓抓脑袋,心虚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使错了幻术留下了点什么副作用。
止水却听不到了。
幻术能让人设身处地,至于想要感同身受,那是基本上不能的。
而当止水的意识在露记忆里的幻境作为旁观的过客,恍若定格在她冷静而顺从匍匐在地的瞬间。
头皮跟着说不清的什么猛一炸。
透过露主观记忆听到的疯狂怪诞的字句模糊不清,倒是另一种更为深刻的、因过分的强烈而炽热的什么透过幻境传递至皮囊下,狠狠灼烧着他的心脏。
理智告诉止水自己该冷静,毕竟这还有个等着看他脸色的小女孩,然而满心的愤怒却又容不得被忽视;理智与愤怒双方相互拉扯争执不下,止水身为当事人兼只得僵硬地杵在二者之间,分出点心神勉强维系平静的皮囊。
恨不能回到那个黑暗的神社底下,站在那个跪倒在地的单薄孩子跟前,狠狠拥住她,对她说声,“别怕有我”。
可就算是他在,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静静站在那些负面而黑暗的外围,压抑着与她相似的痛苦,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她一个姗姗来迟的怀抱。
就好像……现在这样。
于事无补,毫无改变。
按捺下对咄咄逼人族人的憎恨,按捺下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厌憎,甚至按捺下行事瞻前顾后以至又一次无力庇佑幼女的富岳的迁怒,止水死死咬着牙,舌尖抵着牙龈,依次狠狠舔过自己牙齿。
“止水,止水?”
牙龈几乎在渗血,止水不住嗡鸣的耳朵里终于听到露的声音,他回过神来,骤然见到女孩近在咫尺的眼,以及和他鼻尖碰到一起的鼻尖。
露不太喜欢主动盯着人的眼睛看,又加上因为年纪还小,脸上不明显的软软婴儿肥也帮忙分去别人的注意力,止水只记得那双眼清澈且黑白分明,其实很少仔细看过她的眼睛。
露的眦角钝圆,睑裂又比较宽,像现在这样,不笑不眯只是静静睁着的时候,一双眼睛就会显得尤其圆,是双挺标准杏眼,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懵懂。
浓密纤细的睫毛随着眼睑偶尔无意识开阖而扇动,撩起一阵纤细的气流,止水突然无端想起夜半时分无声落下的纯白细雪,进而又猛意识到——
双方唇齿间,不过仅剩寸余的距离,
止水瞬间木在那成了个栩栩如生的雕塑,半天了愣是一动也没敢动。
露看见止水好歹回过神,下一秒就果断把自己缩回去,摇身一变怂成了团闭嘴的鹌鹑。
露当然选择认怂——按照以往的经验,止水生气了,要么和她有来有往地拌嘴,要么在她说话时候紧闭着嘴。
前面那种情况一切好商量,撒娇耍赖咬一口怎么样糊弄过去都行;可要是不巧摊上后边那种,那八成是动真火了。
生性随和的人一旦动怒,效果往往比闲来无事就掀桌的要好上许多,反正露觉得自己是有点怕了的。遂好女不吃眼前亏,低着脑袋缩着脖子,不太敢看止水的眼睛,一声不吭乖乖等骂。
止水:“……”
作为一只还没大到拥有筛子般心眼的小崽,露一些浅显的小心思其实很好猜。止水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好气又好笑地想自己简直有病,撒娇耍赖的让她糊弄过去也就算了;有些人都老实承认错误,居然还会因为心软不忍心说教?
出息!
他顿时连再天大的脾气也都给散了,“你也真是,太乱来了……”
止水看不见的地方,露转转眼珠子,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顿了顿,从愤怒和心疼里慢慢回过神,止水却又并不觉得露会软弱到单纯因沮丧或别的什么就来找他。皱着眉把得到的信息慢慢咀嚼消化,大概明白让坐在他怀里小姑娘乖乖闭嘴的根本原因。
“只是,露,”
他说,手顺着露松软头发滑落的弧度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尾指指尖若有若无地隔着头发蹭过她的耳廓,“你来,是想告诉我,只是三年,你都,不愿意等我了吗?”
露愣住了,像是被少年语气中的自嘲以及分明的失落与落寞刺激到了,她霍然抬头,不知是急于替自己还是急于替止水向止水辩解什么:“不是的,我……”
一顿,凝视止水眼里说不清落寞还是哀怜的什么,露突然词穷,原地变成了个伶牙俐齿的哑巴。
诚然,露这次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越线的举动,包括稻火在内的一切人都毫发无伤——充其量受到点精神创伤,都还没有导致晕厥。
看似尚留有转圜的余地,然而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但凡一族中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真是天杀老天爷无端降下的灾祸,在失去亲人悲痛之下丧失理智的人,盛怒之下,怎么不会一股脑地清算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