倥偬(1 / 2)
“可否再见”的叹息回荡在开敞空旷的溶洞之间,在钟乳与石笋间盘旋穿梭,折叠成若干层依次传进听众的耳朵里,恍似由众多哈哈镜所构筑的迷宫反射而出的光怪陆离。
“……四代水影被人用幻术控制了,他意识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封闭矶抚的封印空间,然后……”露低声说,微微摇头,“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止水皱眉,“所以现在的四代水影是……”
“被人控制的,当年控制九尾的十有八九也是他——我迟早有一天要跟那个混蛋算总账,”露接口,虽然撂着“迟早有一天算总账”这样的狠话,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感情似的,“虽然常识上,幻术的确是奈何不了彻底控制尾兽的人柱力的,但如果幻术足够强大,能在瞬间同时致幻觉人柱力和尾兽,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而讽刺的是,诺大雾隐,堂堂五大忍村之一,居然都没有一个人觉察出他们的精神支柱已经被人偷梁换柱。
“好笑吧?”露把话匿去一半,耸了耸肩,却没有笑,“反正我只是觉得很可悲。这个村子可悲,这里的人,更可悲。”
听出露的言外之意,止水沉默,继而问道:“三……矶抚,也没有办法?”
“尾兽最精通幻术的是重明——哦就是七尾,其他,呵,不是粗神经白痴就是硬核暴力,哪有能力解决幻术这么麻烦的东西?”露不屑地一哼,白了眼止水,“何况现在封印世界里与外界隔绝,外面影响不到封印内部立面也是同理,就算有能力也没法解开幻术。虽然矶抚随时能破开封印出去的,不过……”
终归,还是舍不得。
止水不由地望向流转着温和流光的水潭,“所以他……”
“在等啊。”
露双手支撑起腿,慢腾腾地从止水的膝盖上站起来,走到啃完鲦鱼烧、安安静静趴在一边一动不动的小矶抚身边,轻轻抱起他,把他放回水里。
“等有谁来解开矢仓身上的幻术,或者……”
等他的朋友,被施术者榨干最后一滴利用价值,走到生命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矶抚本身智商比较有限,所以匀不出多余脑细胞给自己的分\\身。小矶抚看上去呆头呆脑的,在水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腿一蹬游向水底,从背影上看,竟有几分可怜相。
“真到那个时候了,我也替他布置过术式了,”露起身抻起一个懒腰,“按他的查克拉量,想去哪都随意,哦想报仇当然也随意了——不过我估计他不会。”
“为什么?”
露顿了顿,朝止水勾勾手指,等他靠近了,垫脚凑到他耳朵边。
“因为说不定得不偿失,”她轻轻地说,开阖着的嘴唇懵懂地无意中倾吐出似蜜糖的粘稠甜腻,“反正双方寿命不同迟早的,而且矶抚的同理心……”
站回去,露耸耸肩。
“你也看到了。有很多东西,他能理解,可没法太感同身受,所以,很不会说话。”
止水顿了顿,不自然地把黏在女孩薄软嘴唇上的目光撕下来,尴尬地干咳一声,“唔……那你,想告诉我什么?”
露:“嗯?”
“鼬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不就是话特别多,要不就特别少,”止水在露旁边坐下,微抬起头仰望着她,“不过我觉得,不像。”
“……哥和你关系还真好,什么都跟你说,”露翻了个白眼,还是有点累,干脆枕着手在水潭边躺倒——反正这里也挺干净——歪头瞅着止水,“那你觉得,我心情不好会干嘛?”
止水:“找茬打一架?”
露:“……”
她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在止水面前过度放飞自我了。
反思了半秒。
“你别说,”露沉吟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止水:“……”
药丸。
乜斜眼瞅着止水一言难尽的脸色,露捂着肚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的笑声跟群尥着蹶子四处疯跑的小毛炉似的,没完没了,拽都拽不住。
“喂,你,你别笑了……”
嘴里说着“别笑”,止水却拿手捂着小半张脸,肩膀可疑地抽动,没全然盖住的嘴角亦是绷不住得往上翘。
“哦对了,话说回来,”好容易才笑完了,露翻身坐起来,凑近止水,“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加奈……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止水一愣,沉默片刻,放下手,对上同样沉默着的女孩黑白分明的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本来呢,是想送那个混蛋一样的死法,好歹,我也算是借用过了人家的名字,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露顿了顿,故作轻松的一耸肩,“不过现在,感谢大蛇丸的影分身,不用麻烦啦。就还有点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说实话止水很难理解,为什么一个面对传说中的三忍之一也未显出太多惊慌失措、甚至有余力给对方挖坑,严肃认真地告诉矶抚也就是三尾“只能选一个”零食的女孩,会对一个只存在在于疯癫女人嘴里名字的小女孩的死因耿耿于怀——她本人还挺不耐烦应付那个疯女人的。
这不过是曾经发生过、现在也依旧在发生的、将来也仍会继续着的,众多死亡里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渺小程度堪比大洋中的一滴水。
虽说这滴水诚然是格外让人恶心,但止水估计,露到现在为止都没反应过来。
于是他沉默一会:“……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揍委托人?”不满对方明显的敷衍,露哼哼,“我看你还挺稳重的,不像那么冲动的人啊。”
“……忽然觉得很恶心吧,觉得那种滓渣,不配做人,更不配做父亲。”止水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招呼在露后脑勺上,“再说我揍就揍了,人都死了谁还能找我麻烦?”
“嗯,看在你只有12岁的分上,理解。”露小大人似的,正襟危坐一点头,继续不依不饶,“所以你为啥不肯定告诉我啊?”
止水:“……”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熊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逆反天性,觉得你越不想我做啥我就偏越要做点啥,越不想我知道的我就越要刨根问底弄个究竟明白,天生自带反骨,让人不胜其烦。
止水想,心累无比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啊……”
“因为我没法想象,一个母亲,要受到怎么样的刺激,才会因为无法接受孩子的死亡,疯成了那个样子。跟植物人一样,叫都叫不醒。”露耸了耸肩,毫不介意拿自己举例作为反面教材,“正常情况,要是换成妈妈,我突然没了,她肯定知道,我会想她好好的,才不会变成那种样子。”
止水:“……”
得,熊就熊吧,每次都能熊得这么有理有据清新脱俗不与世“熊”同流合污的,恐怕真就独这家一份了。
止水无可奈何,只得开始瞎编,“我也只是猜……分尸吧。”
露皱眉:“……只是这样?”
“什么叫‘只是这样’,你能不能好了啊?”止水没好气地看着她,“人还活着的时候,解剖,分尸。”
顿了顿,年仅12岁的止水上忍避开女孩瞪大的眼睛,又强调一遍,“我猜的。”
被“女儿被亲生父亲活生生开膛破肚”此等凶残的假设震慑住了,露没注意到止水心虚的动作,“不……不是,亲生女儿吗?他,那个谁……至于么?”
“……死都死了你管他至不至于,一个变态疯子你理解他干嘛?”止水没好气地说,“对了你怎么居然还知道大蛇丸?特意研究过叛忍了?你对什么感兴趣不好,对危险分子感兴趣。”
“嗯?忍者历史上稍微有点名气的我大多数都知道啊,” 就算话题转移得生硬了点,注意力一如既往地说转移就转移,露摇头晃脑地笑着,得意洋洋地笑出一对小虎牙,“图书馆的一般文献资料里都有,谁都能查得到。而且你知道吗?有些人居然还真的把我借过的书一本一本统统翻过去了,还来回研究我随手折出来的那几个角。哈哈,笑死我啦。”
话到最后,“哈哈”着,她却忽然又不笑了,愣怔在那儿,半晌,幽幽轻叹了口气。
“止水,”她说,“我的时间,大概真的不多啦。”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也许是女孩微垂敛着的眉眼看上去太过落寞,落寞得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样子,止水严重怀疑自己是一头脑热,居然以为凭自己真能做些什么,“或者,我和你一起……”
“别,你可千万别。”
露果断拒绝,秒变回那个活蹦乱跳开口就找揍的小混蛋,“老爹是跟你说团藏有让有秘术的家族各自送一个由天赋的孩子对吧?那规定可真不一定是针对我的,我说不定就一幌子。我才多大?哪来那么大的脸让他拖上半个村子的家族赔我耗这么久?八成是他一方面觉得我太小了,一个弄不好就该挂,故意拖几年,另一方面吧,确实还想充实充实战力,最后的话……”
顿了顿,她犹豫里一会,才继续说,轻轻地,叹息似的,“最后再顺便看看,哪些家族,还和我们这种‘逆反’走得更近,也可以拿我,威胁老爹吧。对了止水,还有吧……”
露吸吸鼻子,话尾似乎黏着点鼻音,叫女孩的声音听上去黏糊糊的,介于祈求和撒娇之间,又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尽管如果需要她真的可以随时随地哭出来。
“有机会的话,再带我出来几次,好不好?我还想,再多看看。”
止水心说“我嫌自己活太久吗”,然而身体脖子以上部位仿佛集体叛逃,齐刷刷脱离了中央神经中枢的管控范围,竟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
“你答应的啊,”仿佛一瞬破涕为笑,露扎巴扎巴眼,狡黠地笑,像是忽的一树花开,“我记住了。”
可意外,来得永远都比想象之中猝不及防。
……
“关于一周前的行踪,你还有什么多余的要解释的吗?”
一礼拜后的自家会客厅里,父母兄长都不在,只有露一个人靠着墙抱着手臂吊儿郎当地坐着,不耐烦地冲对面正襟危坐的老人翻出一个白眼。
“都几百遍了,还问。不就是偷溜出去和出村玩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来我不是你孙女,二来你不是我监护人。咱俩没关系,死了都用不着你赔。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至于么?轮得到你来管。”
被女孩这么避重就轻的一通绕,长期居处高位的老人面皮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不知怎的,蓦然从记忆里发掘出一个人,一个已经从脑内存了清出两年多的人。
死人。
团藏倏地沉下脸色,“废话少说,那你留在村子里消失的影分身,要怎么解释?”
“我这不是怕爸妈担心吗?”露“滴溜溜”地转转眼珠子,嘴上依旧答得不慌不忙,“他俩总觉着我有病来着,学都没给我上,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