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月圆(二)(1 / 2)
锦都,幽琅宫。
一个身穿藕粉色襦裙的宫女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内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嘴里磨叨着什么,踏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地摔了进去。
这一摔更是让她的怨气无处发泄,愤愤地捶了下地,刚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叱骂。
“慌慌张张地作什么!平时学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去找太医吗?太医呢?”
小宫女身子一哆嗦,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抬起头,眼里全是不甘心,哭道:“明姑姑,太医院的太医没有一个愿意来看我们娘娘!不管我是哭是求是喊是闹,所有人都在推脱,没有一个愿意来!”
她以头抢地哭得断断续续,声音里满是绝望:“没有人来……没有人来!姑姑,咱们可怎么办啊?”
明妍看着跪地的她,慢慢抓紧了手指。
幽琅宫在皇城的南面,又称南宫,犯了事的宫人会没入南宫成为罪奴,被皇上不喜的妃子也会被打入南宫无人问津。
只要是踏入了幽琅宫,这辈子便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周槿诺被废后已是身居幽琅宫多年,身边的心腹早就各奔东西寻了新的出路,为今只剩下陪嫁的明妍和这一个小宫女。
太子在归京路上落下山崖意外身亡的消息传到锦都时,废后周槿诺听到后立马就病倒了。
可这皇宫大内的一个偏远宫殿根本就让人无从想起,本就是吃人的地方,里面的人也惯会捧高踩低,周槿诺失势已久,根本无人会顾及她的生死。
至于太医院那边,必是有人事先关照过的,就算医者父母心,也要掂量掂量家眷的性命和自己项上人头的分量。
若是周槿诺就这样病死了,恐怕在宫内都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多了去的人在暗处窥伺,捂嘴偷笑呢……
明妍冷笑一声,仰头闭了闭眼,又低下头睨着跪地的宫女,道:“这宫里的人都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早该看透了罢,哭又有什么用……”
“可是娘娘她——”
明妍姑姑叹了口气,打断她道:“那安神的汤药还剩下一些,你去熬了吧,总要娘娘先睡下。”
小宫女张了口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明妍姑姑已经转身走进了殿内,偌大的宫殿里,只余下了宫城外打更的锣声,她蹭了蹭红肿的眼角,起身又跑了出去。
大殿之内,明妍恭谨地迈步向里,走到了最里面,看到了床上拥被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没有太医肯来看吧?”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她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皮肤泛白,像是一个失了魂又逐渐苍老的妇人,可却还是能从她的眉目中看出些许年轻时的天姿国色。
明妍走过去,将帷帘放下:“也正好,没有太医来,就没人会发现娘娘是在装病。”
周槿诺淡淡笑了一声,眼中含着疲惫,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睁开眼睛道:“小春呢?”
“奴婢让她去熬些安神的汤药去了。”明妍回答。
周槿诺想了想,轻声道:“现在还有些信不过她,我在装病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她知道了。”
“奴婢省得。”
……
室内烛火绰绰,映着人的脸色隐晦不明。小周氏剪了烛火,将萧承衍方才的话都记在了心里,略微感到安心却又有些哀戚。
“你母亲独自一人长居幽琅宫,不知道要挡下多少明枪暗箭,这次你诈死,想必她在宫中更会不好过,这唯一的倚仗没了,最后的那点脸面恐怕也会被撕破。”
她透过窗户看着天边悬挂的月亮,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很久才转过身看着萧承衍:“唯有你做成了这件事,你母亲才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姨母和你的母亲才有机会重逢!”
钟卿敛了眉低头不语,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萧承衍一改他孤高冷傲目中无人的态度,起身对小周氏恭敬地拱了拱手:“姨母不必担忧,会有那么一天的。”
小周氏笑了笑,眼里满是欣慰:“姨母老了,许多事都不如你们考量得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卿儿可以,你有什么用的到的地方尽管找他。”
小周氏自幼同嫡姐感情甚笃,这么多年也不曾消减,再加上与大齐皇位上那人有着抄家灭族的深仇大恨在,她自然是全力支持萧承衍的。
“卿儿,你听懂母妃说的话了吗?”小周氏见钟卿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出声提点他道。
钟卿抬头,先是看了萧承衍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应声:“知道了。”
小周氏这才放心,拉着萧承衍又交谈了许久,其间说到了许多往事,仿佛在尽力将姐妹分别后的空白都填补了,直到小周氏有些困顿了,钟卿才佯装笑嘻嘻地扶着她去了内室休息,临走的时候钟卿特意瞟了萧承衍一眼。
等他安顿好母妃出来想要跟萧承衍一问究竟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就没了踪影,方才他留下的眼神根本没被理会。
气冲冲地出了老王妃小周氏的居所,钟卿迎面碰上了钟伯,急忙将他拉住:“可看到表哥了?”
钟伯慈眉善目地抚了抚胡须,笑眼微眯,指了指客房的方向:“殿下说他先休息了,还让小王爷先不要打搅他。”
钟卿挑了挑眉,气不打一出来,咬牙道:“本王刚才就想问你了,表哥既然又回到王府了,你怎么不告诉本王一声?”
钟伯道:“殿下说,让老奴先不告诉小王爷,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
钟卿瞪大了眼珠子,这钟伯年纪到了怕不是傻?喜是没有,惊倒是惊到了,顺便还给他气了一通!
一日里整个人都被萧承衍耍地团团转,钟卿已经出离愤怒了,他甩了甩袖子,有气无力道:“钟伯,记着这是青王府,别谁说什么你们都听,行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走了,留下钟伯一个人不明所以。钟伯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对其脾性拿捏的不说十分精准,却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可一旦碰上与太子殿下有关的事,小王爷总会变得特别冲动,还特别爱生气,像是被欺负惯了恼羞成怒的样子……钟伯摇了摇头,向着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开。
萧承衍在青王府一住就是半月,钟卿也沉得住气,肚子里憋的全是疑问却半个字都没问。
两人后来又去了各大马场,钟卿才发现马场的管事都和萧承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此一来,他更不愿意直接开口问了,实在拉不下这个脸,仿佛一问出口自己就输了似的,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直到青王府又住进了几个人,这次身为东道主的钟卿终于坐不住了,上赶着去找萧承衍讨说法。
“表哥,你和绾绾住在这里我就不多问了,横竖你是我表哥。但是其他几个不明不白的人,我却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青王府表面上是铁桶一块,但保不齐消息也会走漏,若是到时被萧承平知道了你的消息,采取了什么手段对付你,是怪我还是怪谁?”
钟卿一通唇枪舌剑,不管不顾地跟萧承衍埋怨道。
萧承衍却只听了前半句,登时就把他顶了回去:“绾绾也是你叫的?”
钟情噎了一口,脸色气得发青。
正给萧承衍沏茶的沈绾闻言便回头一笑,对他道:“小王爷莫要着急,殿下早有准备,今夜就会将全部隐情都告知于小王爷,万不会让你成为那聋子瞎子的。”
钟卿神色一僵,眼睛瞥向别处:“本王什么时候着急了……”
又回过头凑过来,一副讨好的模样看着沈绾:“绾绾,成为本王的女人,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就是不回应呢?”
沈绾将茶杯恭恭敬敬地递到萧承衍身前,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反而和萧承衍说起话。
“听说小王爷原本要将鸾玉姑娘接进王府里来的,还好鸾玉姑娘没答应,我看王府的后院都要塞不下女人了。”
萧承衍点头,看向一旁:“钟卿,看来绾绾是嫌你王府小了。”
……
两人一唱一和,把钟卿弄得下不来台,更何况,自从被沈绾知道他后院有十三朵娇花后,他总觉得沈绾处处针对他,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含情脉脉……
当初好像也没什么含情脉脉……钟卿叹了口气,背影萧索地离开了,奔去了后院十三朵娇花的方向。
到了晚间,月明似水,银光晕晕,清风将湖水吹皱,惹起了一丝丝涟纹。
青王府的湖心亭里飘来一阵酒香,石桌上摆满了酒菜,旁边的炭火烧得正旺,火光和风一交融,但是让人觉得秋寒没那么渗人了。
钟卿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两个生人,不发一言,细细打量的同时还不忘留意添炭的沈绾。
萧承衍并没有坐在桌上,他坐在湖心亭的边上,斜斜地靠着朱红色的立柱,一条腿踩在围栏上,一边转动着手里的翠玉扳指看着潋滟的水光,好像游离在俗世之外。
而且也没有人在意他。
沈绾给钟卿斟了一杯酒,又给他对面的人也满上,率先打开了话头:“小王爷还不知道吧,这位是封公子,出自流州封氏,现在,是殿下的人,替殿下做事。”
钟卿眼睛瞪大了,一边看着淡笑不语的封桓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流州封氏”四个字,不免惊叹。
青州消息虽然闭塞,但有关萧承衍的事他一个不漏打听地很是齐全,倒是听说他身边跟了一个姓封的能人。
既是出自流州封氏,那必然不是等闲之辈,至于出身如何,地位如何,钟卿自然以为萧承衍收的人都是顶好的,根本没想他是什么庶子又是逃出封家的,当然,沈绾也不欲提。
封桓站起身,遥遥举起酒杯,和钟卿示意后一饮而尽,喝完后才道:“久闻青王爷风流倜傥才貌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钟卿扬了扬眉,听到了那句“青王爷”而非“小王爷”很是受用,原本对男子没什么兴趣的他也不免多看了封桓几眼。
况且只要萧承衍不说话,他的心情就是畅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