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2 / 2)
“老师在天上看着朕,也会开怀的,”裴星则并不羞愧,他坚定且从容地睇着沈绾,“绾绾,你最懂朕的抱负了,踏平锦都,灭了大齐,这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夙愿,萧狗的项上人头你不想要吗?可若没有三州兵权,那一天你就看不到!”
沈绾冷笑一声:“我本来也看不到了。”
裴星则静默良久,才道:“阿抚想要嫁给朕,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你死,朕答应你,等那一天来了,朕定会烧纸告祭你。”
“绾绾,你知道朕做出这个抉择有多痛心。”
明明是在要她的命,却将自己说得那样可怜。
“好。”
沈绾很久之后,道了声好,然后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在裴星则的圆头黑舄边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沈绾便再助将军一程,可沈绾有个遗愿,家弟见识浅薄难堪大任,将军便放他离开燕州吧,发发善心行行好,留他一条生路。”
她是死不足惜,可她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希望他能活着。
裴星则却突然冷下脸怪笑一声,俯下身子贴近沈绾:“知道朕赐了你死罪,你觉得沈绩难道还会感念朕吗?”
他换了一副口气:“斩草要除根,朕教过你多少回了。”
沈绾的脸却一下变得惨白,犹如冷风中摇摆的蒲苇,她矮了矮身子,眼中终于迸现了无尽的怒火:“连绩儿你也不愿意放过?”
裴星则蹲下去,替她将额前碎发梳至脑后,安抚一般说道:“你放心,他死得很光荣。”
沈绾张大了口,有一瞬间失了神:“你是什么意思?”
她陡然起身,抓住裴星则的双臂,愤恨地晃了又晃:“你是什么意思!绩儿呢?他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裴星则低头看了看抓着他胳膊污脏污脏的手,冷漠的伸手慢慢将她拂开了去,也拂开了她所有的期望。
“朕让他去迎击大齐军队,少年心性,被人激几句话就热血上头率军深入了,但也多亏了他的牺牲为后续大军挣得先机,我军才大获全胜……”
他后面还在说话,可沈绾双耳一阵轰鸣声,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将裴星则整个身子纳入眼中,双眼渐渐被泪水占满。
她“啊”地哭出声来,锤着胸口,在寂静黑暗的牢房里大声嚎哭。
沈绾一直在忍着,明晰真相后的不敢置信,被裴星则当做弃子的不甘,被年清抚羞辱的嫉恨,她都一一忍着。
可她最宠着的弟弟不在了,她怎么还能忍得住?
“裴星则,难道我们是仇人吗?我们姐弟二人,到底哪里对你不起了?”沈绾看着眼前这头恶狼,目光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裴星则的墨色瞳眸中终于露出一抹悲色,他紧了紧双手,放低了声音道:“如若知道真相,沈绩定不会放过朕的,朕不能留下任何祸端,就像萧狗留下你我一样……绾绾,复仇这条路上,你帮不了朕更多了,但阿抚可以。”
阿抚,阿抚,都是阿抚!
可惜年家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心里一阵撕裂的疼,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让沈绾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上,背靠高墙,抬头惨笑道:“你只是为了复仇?”
“我当然也想要这江山!”裴星则热切地回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复而冷静下来,“不对,江山已经在朕手里了。”
他低下头,悲悯地看着沈绾,脸色有些可惜,有些不舍,又有些怜爱。
“绾绾,你且记着,江山之争,没有手下留情,更不会心存善念,于人是,于已也一样。今日朕舍弃你了,朕亦悲恸。”
裴星则告诉过沈绾很多话,只有这一句,她清楚地记下了,每一个字都在心上深深烙印。
她眼皮愈发沉,竟然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这时候裴星则才发现她的异常,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急忙蹲下身来:“怎么回事!”
断头饭就是断头饭,吃了就会要命啊,沈绾艰难地蹭了蹭嘴角的鲜血,冷眼看着裴星则。
“今日我姐弟二人任人宰割,不过是因为不够强大罢了……可你的心机远不如年博敖,他这根刺……早晚有一日,会扎到你心口上!”
沈绾就要死了,她要去见她弟弟了,可临死之前,她也要留下点什么。
不论年博敖服不服裴星则,有没有更大的野心,这根刺都注定要横在他们二人之中了。裴星则天生猜疑心重,她可最了解他……
她,了解他?好像并不是这样。
沈绾吐了一口血,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听到裴星则在嘶哑地喊着什么。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隔了一会儿,她又听到那人清醒了许多的冷漠之音。
“不用了,退下吧。”
退下吧,这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曾经月下许诺之人,用这句话,掐灭了沈绾所有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