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1 / 2)
霉味扑鼻的牢房里,沈绾跪在杂草铺就的席子上,膝头浸了寒气钻心得疼,她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犹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对着杂草上的那碗混着细碎牛肉的白饭,静静跪立了良久,良久。
这是她入狱后最好的一碗饭了,就如临刑前的断头饭,恐怕也是她在这世上吃下的最后一顿饭。
沈绾的眸子像融进雾里的一簇火花,绝望又热烈。
她盯着饭尖尖上的牛肉,突然执起碗,用手扒了几口送到嘴里,搅着嘴里那股腥甜劲儿一起咽到肚子里去,带了些许狠意。
却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牢房锁链被打开的悉索声响。
沈绾撩开挡住视线的散发,顺着湿霉的地面看过去,几根木头泾渭分明地将那人拦在牢房之外。
那人的圆头青舄上一尘不染,玄色外袍上绣着麒麟兽,红色祥云纹镶边,将那一身衬得古朴大气。再向上看,挺拔的腰身笔直而立,刀削的下颔,耸高的颧骨,还有辉映星空的双眸……
他多气派啊,只是现在这一身已经不合适了吧。
他该穿龙袍,顶冕旒,坐在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上,上这儿来,是想如何呢?
“绾绾,朕过来看看你。”
裴星则阴着脸,看不出丝毫笑意。
沈绾却低下头,不管牢房外的贵人,继续吃着这碗“断头饭”。
两人曾亲密地形影不离,如今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裴星则挥退了下人,径自推开牢房门踩着杂草走了进来。站在沈绾身前时,他敛起了脸上那抹凝重,故作轻快道:“你不愿理朕了吗?”
见沈绾不理,又兀自说道:“义父去得突然,登基大典布置得匆忙,虽未完全按照礼制,朕如今也是大聿的新帝了。绾绾,朕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得偿,你不为朕欢喜吗?”
你不为朕欢喜吗?
她本该是欢喜的,因为那曾经也是她的夙愿。
当年她和裴星则从大齐的京城锦都一路逃亡,越过南川、北上燕京之时,曾踌躇满志地立下誓言,早晚有一日要替无辜灭门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那时候,在燕京自立为帝的林柏荣是他们唯一一根稻草,两人一同拜师学习,一同追随新君,一同击退大齐的讨伐之师,终于成为了林柏荣手下最趁手的武器。
直到裴星则认了林柏荣为义父……
沈绾放下碗,抬头去看那个站在云端上的人。
他的眉梢是恣意的,唇角是张扬的,笑容是充满野心的,只是那眼眸里流淌的情绪却在诉说着他并不快活。
“我并不欢喜,将军要杀我,我怎会欢喜。”沈绾轻声道,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
裴星则的笑容却僵了僵:“非是朕要你死。”
而后他重整脸色,一字一句道:“是阿抚一定要你死。”
他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好像在说无关人的生死。
沈绾陡然抓紧了沾满污点的衣角,仰着头闭了闭眼,唯独这时候,她不想矮了一截低下头颅。
他口中的那个阿抚,是另一割据势力首领年博敖的掌上明珠,马上的一朵娇花。她背后站着的是陇北三州的全部兵马,若是他们能成为裴星则的助力替他一扫南川,那踏平锦都,灭了大齐统一四海似乎也不是梦了。
这样一个重逾千斤的阿抚想杀一个卑微如土的她,还不容易吗?
“将军今日来,可是想送我一程?”沈绾平视着眼前的麒麟图样,讥讽道。
她终究是不愿低头的,也不想唤他一声陛下,更不想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像失了理智的凶兽一样用语言去讨伐他什么。
说他们二人这数年来的情谊?说她对他的失望和对年清抚的妒忌?说他背弃了长相厮守的承诺何其卑鄙?
在江山面前,这些都太渺小了,沈绾何尝不懂。
裴星则却答非所问:“绾绾,朕毕竟最爱的是你。”
沈绾凉凉地笑了一声:“不是吧,将军最钟爱的,难道不是权利?”
她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纤细的手腕拖动锁链发出“锵锵”的响声,却没她的质问声震耳。
“林叔父,林叔父唯一的儿子,还有顾先生,哪个不是你前进路上的踏脚石?如今轮到我了……”沈绾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一张张脸,无辜的,不无辜的,而她似乎也曾当过裴星则身边的侩子手,“总该轮到我的。”她说。
“绾绾,话可不能乱说。”裴星则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呢喃的人,终于露出一抹杀气。
“将军不敢认?”沈绾看着他,眼中的逼仄让他无处可躲,“你的皇后阿抚,可将实话尽数告知于我了呢,林祺哥哥的死,顾先生的死,将军敢说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一句话年清抚说得不错,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裴星则凝眉看了她半晌,突然展开眉头笑了笑:“无所谓了,现在朕是皇帝,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这算是……承认了吧。
林祺哥哥是林柏荣最小的儿子,林家最终只活下这两个人,剩下的全在锦都被大齐皇帝所杀,而眼前的人,却断了救命恩人最后的血脉。
就为了身为义子的自己也能触碰到那样的位子。
“林叔父待你我恩重如山,林祺哥哥也视将军为亲弟,顾先生更是我们的恩师,可他们哪个你对得起了?为了权势,你还有甚么舍弃不了的?”沈绾愤恨地瞪着他,声音仿似要破开铁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