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情解意(1 / 2)
贾谨养病的这些时日, 和黛玉一刻也不曾分开过, 两人之间偶有交流, 却极为有限。
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隔阂、疑心、生分, 无时无刻彰显着存在,和着血泪酸涩难过,咽下去的是如鲠在喉的横亘, 固执的骄傲犹如千里冰封,每每柔软的情意, 满腔霎时化为冰冰,爱不得,恨不能,释家的七苦,如今方觉出几分滋味。
黛玉沉默的坐在床前, 手被大手紧紧握住, 晚烟霞云纹如意被染上了点点血迹,绣红的血印,干涸晕染成了暗色, 若非刻意盯着寻找,已辨认不出是血迹。
但黛玉知道, 血迹是锦被下的伤口渗出的鲜血,伤已见骨, 清理伤口时, 可以瞥见红白的肩胛骨。
脸颊冰凉, 泪不知何时溢出眼帘,黛玉低下头,将泪拭去,床上的男子,似乎睡得不太踏实,眉心蹙成细微的沟壑。
黛玉身子微微前倾,手温柔的拂去睡意中的疲惫,力度已放到很轻,近于试探,再轻柔不过的动作,却令床上的人睁开双眼。
深邃的眸子,冰冷摄人,见到黛玉,立刻春风回暖,微微一笑,捉住小手,促狭的将小手送入嘴边,像婴儿凭借本能汲取母、乳那样,含在口中辗转、吮吸。
黛玉并未阻止,也未像先时两人亲近时那般羞涩,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贾谨深情的凝视黛玉,两人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黛玉率先移开了目光,并非胆怯,顽固并没有意义,或许因为意外,她才会发现耿耿于怀的东西,并不重要,或者说在她心中,任何事情都没有大哥哥重要,就像大哥哥对她说的那句话,有些人是不能失去的,譬如一个人的安危。
见人醒了,黛玉抽回手,起身伫立在窗前,透过琉璃,正对屋檐下悬坠的冰棱,玲珑剔透,晶莹奇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门外玉树琼雪,寒风刺骨,屋内暖意如春,曲木抱几之上碧绿如玉,光彩夺目,凛冬时节,临水翠波的菊花最喜在岁暮天寒时,傲然绽放,似与天公比斗风骨,以其品性清高,艳压百花,唯有俊梅可与其平分秋色。
黛玉今日着了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梳了垂挂鬓,因忧心贾谨之病,黛玉整日茶饭不思,更不要提妆点衣衫,连她自个也未留意衣衫别具他意。
贾谨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黛玉身形日渐消瘦,怯不胜衣的纤弱,孤身伫立在窗前,本是一幅美人赏花景,只是玉儿。
贾谨慢慢走到窗前,将黛玉揽入怀中,心里才觉得踏实了些,耳畔灼热的气息,合欢花的清香,似乎融入到骨子里,落下的薄唇,有磨砂的触觉,轻柔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于脖颈,耳间,脸颊,很淡的吻,如蜻蜓点水。
黛玉觉得很静,天地之间唯有她一人,但耳边听到了沉稳有力的一呼一吸,规律而平和,柔软的舌尖,若有若无的舔舐,似乎在表明挚爱的姿态,再不然是有条不紊的试探。
黛玉的胸口有些沉闷的酸涩,不必回头,她亦知晓,大哥哥的神情一定是夷然自若,像大哥哥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可忧惧呢
他算尽世人,算尽天下,连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要谋求算计。
不知她和他算是鲽离鹣背,又或是渐行渐远的别鹤孤鸾?
黛玉轻声一叹,身后之人不自觉用力,亲昵的话语,低声道:“不高兴?”
黛玉转过身,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颊,薄唇微抿,漆黑的眸中深处,泛着不知名的光芒。
黛玉眼中酸涩的厉害,虚虚的抬着手,在伤处欲放未放,迟疑一刹,终是将手落在臂膀,放松自己投入怀抱。
贾谨微讶,小心翼翼的唤:“玉儿,玉儿。”
胸前湿润,小姑娘无声无息的悲泣,冷言也好,置之不理也罢,唯有这样的无声悲泣,令人深感无力,无计可施。
“大哥哥,我难受,我很难受。”贾谨面上的神情一滞,抚着的手也顿在半空。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仍是平日的软糯婉转,柔美灵秀,拂过心间时,像湖面恬静的水纹,荡起浅浅的涟漪。
贾谨自嘲一笑,面上掠过一抹复杂,手不自觉握成拳,用力时,垂下眸,小姑娘的脊背因战栗而起伏颤抖。
贾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已是冷静到极致的寡淡,柔声道:“玉儿,你知道,我当初应承姑母一定会照顾好你,令你一生平安喜乐,如果你不想留在我身边,我都可以答应你。”
贾谨以为自己足够理智,足够冷静,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他不知道,因握紧成拳崩裂的伤口,微润的眼角,颤抖的手,剧烈跳动的胸腔,都出卖了他。
黛玉对贾谨的话置若罔闻,不动不言,贾谨强行压抑着心中暴虐的冲动,轻轻的推开了黛玉。
黛玉失神的看着眼前刺眼的血迹,须臾,用小巧的指腹沾了一下,淡淡的鲜红,在莹白如玉的指间,颇有些诡异的凄美。
贾谨的胸口一堵,血液都汇聚在头顶,前额,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只小手,口干舌燥,气息也变得急促凌乱,仿佛有一把火,熊熊燃烧着全身,促使身体的热度,高昂的升温。
方才的话语,发生了什么,贾谨已不记得了,他的眼中心里,只能看到那张似喜非喜的美目,眼波流转,似怨似嗔。
贾谨眼中眨也不眨的盯着黛玉,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素白玉指上的血迹吮吸干净。
黛玉冷笑一声,平淡的问:“大哥哥,你真的会放我走吗?”
贾谨摇了摇头,仍握着手,站直身体,话语坚定有力,不似作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