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决断（1 / 2）
初秋的寒雨朦胧, 因着寒意, 秋雨似乎也沾上了离愁，淅淅沥沥的雨, 偶尔泛着小珠落玉盘的声响, 缓慢地叮咚叮咚敲打棂扇。
黛玉握着书，歪在月华阁的软榻上，手中的黯黄纸张，左子邑的手艺盖世罕见，一张寻常的花笺，竟能历经上千年而不朽。
外面的天色昏暗，涟漪将青釉花灯的烛芯挑得亮了些, 又点了一盏玉勾连云纹灯，屋内灯火通明，甚至胜过阴沉的天色。
黛玉一心埋首于手中收信，顾不得抬头, 涟漪叹了口气, 为黛玉披了一件青肷披风。
“近来夜不能寐，常见吾师，千思万想, 将吾师之著复述一二, 望日后有不同于腐朽，怀有不屈之心者, 可以此为师。
吾师乃泉州府人氏, 和甘公闻名的年纪, 作出老农老圃论，此篇不容于世道，轻视重农抑商，须知天下繁华，天下之资，皆从楚学始。
吾师曾言，圣人之言非圣典也，圣人之学非圣人所着，乃子弟编纂而成，难免有其美化，夸大之言，圣人实乃圣人，但其学论流传至今，已是残缺，墨守成规，裹足不前？何其愚也。
儒家至仁至圣，世上奉儒孟为尊，古往今来，尊圣贤书者，奉道者，圣人得见几何？寥寥也。
万不能以孔公是非为是非，宋明理学，伪道学也，非程朱陆王之故，实乃后人褒抑扬贬，不可为之信耶。
当年圣人在时，天下尚未归得大统，岂可以须夫之见，奉为亘古不变的真理？
天地在变，世事亦在变，时势亦在变，非人力愚教，皇权可挽也，百年千年，儒孟终将成祸，待那时，便是民族覆灭之难。
此皆武帝一己之过？为固皇权，残害后世。
孟公之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由春秋到如今？哪位帝王做到了？尽皆权利傀儡尔！
春秋诸子百家？现何在？先人百家之论今何在？空名尔？
天下之学，始于人，成于人，不可忘唯人之本，今人未必逊于古人，古人亦不可远胜今人，古人今人皆如是。
时下之人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时下官吏昔日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则吞人畜，小不遗鱼虾。
万物一体之理，王候贵族，车马走卒，平民商家，各有尊贵卑贱。
男子之尽长，女子之尽短，此皆荒缪之论也。”
“上乃吾师主张，吾师着述不可容于世人，弟子不忍吾师之学没论，故简短书信，告于后人，如有后人见此篇，若有所得，昭于天下，此为吾师生之所愿，死亦含笑，幸哉甚哉，大善也。”
寥寥一篇，看的黛玉惊心动魄，荡魂摄魄，久久而不能言。
过了会子，起身在屋内走动不休，唯有脚步的凌乱，匆促，透着主人的心境，披风散落于地而不自知。
外面的雨声愈发急了，晔晔作响，隔着琉璃，垂成一道晶莹如瀑的水帘，直悬而下。
黛玉怔怔看着那道雨帘，莞尔而笑，自言自语的说：“得此明悟，三生之幸。”
黛玉嫣然一笑，似乎放下了万千重担，对涟漪笑道：“涟漪，你来看看。”
涟漪乐颠颠的走上来，抱怨道：“姑娘，你总算理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黛玉将书信递给涟漪道：“你看看。”
涟漪纳闷的接过来，随口嘟囔道：“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诗词古文，一点兴趣也无，字都认不全。”
黛玉笑道：“有不认识的，我告诉你。”
涟漪接过来，一目四行，片刻后，兴致泛泛的神情，渐渐变得认真，看完书信，涟漪的眉毛拧了起来，嘴巴微张，仿佛有些惊讶，又似乎想不明白的茫然。
黛玉有些急切的问：“上面的吾师和理论，你知道吗，是你们那里的人吗？”
涟漪摆了摆手，皱眉苦思，烦躁的在原地转圈，嘟囔道：“很像一个人？我见过的，他叫什么来着？”
黛玉焦急的看着她，突然，涟漪一拍大腿，大声的说：“想起来了，前朝的思想家，李鹧鸪。”
黛玉微讶，犹疑的道：“涟漪，你是不是记错了，怎么会有人叫鹧鸪？”
涟漪飞快的摇了摇头，捋了捋头发说：“他不叫李鹧鸪，他叫李贽，教授起了个外号，叫李鹧鸪。”
教授，大概是夫子罢，见涟漪说完了，黛玉迫不及待的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涟漪摇了摇头，拈着手中的信，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我记得，他不容于世道，被诬告入狱后，选择自杀了。”
黛玉身子晃了晃，珢玱一步，坐到了椅上，眸中光华闪烁，有泪落下。
涟漪小心翼翼的劝道：“姑娘，那个李鹧鸪，死的时候，已经七八十了，他的一生应该还算不错的。”
黛玉黯然苦笑，并不作声，轻声道：“我只是为李先生感怀而已，在圣人为尊的时代，抨击孔学，抨击朝治，只有无上的胆识，才会冒着得罪天下人的风险，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是一个伟大的人，在仕大夫掌权者眼中，他一定被视为异端邪说，为天下，为世间所不容，非无上之义勇，所不能为，恨不得与先生一见。”
涟漪欲要再劝，黛玉已无心再听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涟漪两手一摊，只要林妹妹不伤心，搞点学术，开阔眼界也挺好的，想到此处，涟漪手一摞，下了楼。
月华阁是林府内书房，黛玉在的屋子，原是旧时的暖阁，内书房为主人闲暇品茗，看书自画的清雅之所，想来是林府祖上有人独爱风雅，另在藏书楼建了小小的花房。
涟漪猜测兴建花房的人，一定是傻泼打滚，挨了一通打骂，才如了意，否则，藏书之处最忌潮湿，即便离得远些，古书旧籍也必受影响，也不知多大的脸面，在好好的书房重地，兴建花房。
想是这样想，小小花房，涟漪还是很喜欢的，奇花异草，姹紫嫣红，秋冬时看尽春色，多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