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清歌(1 / 2)
贾谨归府后, 先到贾母上房处, 府内近来颇有几件大事,迎春诞下一个哥儿, 母子均安, 已打发人送了信,赶明儿过府里来。
再者,史家保龄侯史鼐迁了外省都员,阖家去上任了,贾母留了湘云接到了府里,忠靖侯史鼎前些时日回京面圣,三天两头受当今斥责。
倒是王子腾得了便宜, 被陛下重新启用,外放到边关洲任巡抚去了。
说至此处,贾母难免有两分忧色,两个娘家侄儿是谨慎之人, 也不知是帝王要对四王八公下手, 还是受了太子的连累?
贾谨摇了摇头,冷笑道:“祖母不必担心,有我在一日, 陛下总要留两分情面的。”
贾谨犹豫片刻, 终是将话开了口,看着贾母道:“祖母, 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贾母脸色大变, 一口茶喷了出来, 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贾谨,贾谨微叹了口气,原来母亲做足了后手,即便自个没有准备,帝王想杀他也不是轻而易举的,难怪他能安稳活到今日。
他的名字,他年幼不见外人,祖母对他的存在,讳莫如深,在外多年,贾母从未提起他,母亲在一开始,就将可能发生的事,布置的天衣无缝,算无遗策,真正的算无遗策,他现在的处境,都在母亲的谋划之中,何等出众的天姿,才会布下如此大的局呢?
祖父和东府的祖父,知道他的身份吗?想来是心如明镜的。
贾母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贾谨摇摇头,无心再问及过往,对贾母欠身一礼,出了上房,贾母望着贾谨的背影,长叹一声,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贾谨出了上房的院门,身子不自觉晃了晃,黄芪吓了一大跳,连忙搀住,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这种疲惫不是身体的乏累,是厌倦,对无休无止算计的厌恶,人生于世,各有立场,人心隔肚皮,世间哪有纯粹之人呢?
眼前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充满坚定,认真的看着他,斩钉截的话语:“我永远相信大哥哥。”
贾谨闭了闭眼,吩咐道:“去潇湘馆。”
黄芪挥手招来马车,搀着贾谨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潇湘馆外,银宝按不住兴奋,自个窜上马车,在马车内左蹦右跳,金圈在地下急得团团转,元宝这个肉圆子,许是多时未见贾谨了,踩在金圈龟壳上,嗷嗷怪叫,也不知嘴里叫些什么东西,众人对几个货的不同寻常,早就习惯了。
譬如银宝从不会像狗那般叫汪汪,平日里一声不吭,每逢月圆之夜必对高空,嗷呜嗷呜长啸,开始时,府里人还不习惯,待到后来,听到嗷呜,便知是初一或十五了。
元宝想来是被待偏了,在黛玉面前,喵呜喵呜撒娇卖乖,装得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离了黛玉,就是个小霸王,无法无天,府里上下除了贾母上房处,就没有它不敢放肆的去处,贾母向来喜爱元宝,但逢有些新的吃食,总要留出一碟子来留给它,惯的它愈发骄纵。
前些时日,元宝跟着大哥儿去了趟东院,自那以后,大老爷的珍爱之物,接连摔了好几个,气得大老爷吹胡子瞪眼,命几个小厮抓猫,抓不到就要罚他们,引得邢夫人哭笑不得。
银宝扑在贾谨身上,用口水洗了把脸,甜腻腻的,贾谨抹了把脸,没好气的训它道:“你是狼,再不济也是獒,嗜好吃甜像话么?”
银宝摇头晃脑,两条前爪捂着脸,假装自个听不到,贾谨瞪它,银宝歪着头,两只大眼珠水汪汪的,无辜至极,贾谨无语,暗恨自个多言,和这货一般见识。
贾谨自顾自下车,被元宝扑了个趔趄,银宝咬住长袍不松口,金圈横冲直撞,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黛玉闻声赶来,见此情景,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身子,贾谨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元宝,元宝嗖地一声跑到黛玉面前,银宝无事狗般,跟了上去,贾谨一脚把金圈踢了个仰面朝天,方整了整衣衫,向黛玉走去。
说来也是奇怪,府里的几个货,极为喜欢黛玉,元宝且不说,银宝恨不得整日腻歪着黛玉,它在黛玉面前乖巧温顺,独有金圈,每每要凑到黛玉面前,不是被元宝撵走,就是被银宝拱到一边,压根不让它近身。
委屈的金圈,只好孜孜不倦的见天重复爬向黛玉,被踢飞,被赶走的悲剧。
黛玉拿手帕掩着嘴,脸上满是促狭,淡定从容的大哥哥,如此狼狈,真真罕见。
贾谨扫了眼身上,无奈的收回了脚步,黄芪送来衣衫,到园中书房换了,洗漱了番,方回潇湘馆来。
眼下正是晚夏,潇湘馆内外却颇多凉意,翠竹遮荫,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黛玉坐在游廊转角处,银宝趴在黛玉脚下呼呼大睡,贾谨原想坐到黛玉身侧,离得近些,顿时无语,元宝枕在黛玉膝上,黛玉苦笑,正要起身见礼,被贾谨挥手免了。
馆内清幽至静,只闻声声蝉鸣响亮的回荡,假山的水声叮当作响,传到馆内,似乎被拂动的竹林拨乱了阵脚,唯留了丝丝凉意,在竹林中流连盘旋,无风自动,碧绿清幽的翠竹似在浅吟低唱。
贾谨捡黛玉上首坐了,两人中间隔着楠木的廊架,背对而坐,涟漪送来茶具一应之物,偷着对黛玉抿嘴笑,惹得黛玉脸都红了。
贾谨却一无所觉,亲自烹了茶递予黛玉,黛玉接过,忽然察觉贾谨眉角的倦意,心下一酸,忙劝道:“大哥哥,你累了吗,回去睡吧?”
贾谨含笑的眸子,微微抬起,泛着温暖的光泽,隐隐有泪的痕迹,黛玉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试图抚走贾谨的乏累。
未能如意,被贾谨抓住了手,黛玉一时僵住了,大力抽出手,却不想贾谨先松了手,黛玉险些在座上甩了出去。
贾谨忙拉住她,不欲回先前的话,打趣道:“小心些,安稳坐着,还能摔下去,难怪走路摇摇晃晃,常常跌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