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视野首先是被泼上了明艳的血红，
色彩被随后剥夺，
紧接着世界颠倒。
五感错乱。
周由的躯体向后倒下，失去支撑力的头颅由于惯性，先是陡然倾斜了一下，才咕噜滚到了地上，血迹一路蔓延开来，直到她的碰上别的头颅，才终于不甘地静止在了那由十几个男女的脑袋组成的血腥丛林之中。
最初是猛烈的痛感。
但周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尖叫出声，她努力睁大双眼，可视野斑斓一片。
可能只有一瞬，她混乱的视觉却陡然清晰，从她的视角，角落处的黑衣身影收回了方才发出了致命法力凝刃的手，她甚至能清晰无比地看到那只手的食指指背上的一点红痣，可这清明的视野却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
黑衣人转身，扭曲的身影消失在了白光连成的虚幻之中。
接踵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眩晕感，周由不知浑噩了多久，世界才开始重整、复原，最终恢复成她认识的模样。
缓缓清醒过来的她将手撑在地上，支着自己坐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着粉色宫装的尸体、被一刀斩下的头颅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在地上摊开的血液业已风干。
但此处绝非昭国皇宫。
周由抬眼望去。
黑云压满的天，穷极目光，天地相接处，一弯沁血新月。
远处散落了更多尸体，它们身上都覆盖着皮甲，歪斜的头部戴着青铜胄，灰黄的大地上横插着断裂的刀剑矛戟，也都是用青铜制成，虽然它们看上去崭新如初，没有丝毫锈朽，但很明显已经不属于鼎成时代。
四下没有一丝风，却阴冷异常，寒意沁骨。
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土地被满地的死亡笼罩着，与之伴生的是格外恐怖的寂静。
周由已干的血糊成整块，同衣服一道粘在了身上。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没有疤痕的触感，身体也没有疼痛感，只传来黏腻的感觉，她收回手时，注意到指甲缝里塞满了泡血的泥土，应该是她无意识时抠下的。
她应是拥有不死的能力。
不死者，从未在她所阅览的书籍里有过记载——准确来说，自第二次，亦是最后一次神罚降临，九韶大陆再无不死者，无论是种族天赋还是伴生能力。
周由缓慢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那血月的对面，竟是夕照残霞，一带赤色。
古战场，异常天象，死亡。
这一切都在彰示一个答案——
九杀。
大约两千年前，九杀还不叫做九杀，它仅仅是一处位于陵江以北，汝南府与长乐府交界处的小平原，从未出现在文书记录上，此前的名称都不可考。
令它以妖族始皇君意亲定的“九杀”之称名扬天下，被撰书者无数次提及，被九韶妖族世世代代铭记的原因，是那场历史上称为“诸神黄昏”的巨大内战。
内战持续了十年，终于在这片小平原上展开了最后的厮杀。
天地开辟以来，从未有过那场浴血厮杀一样的激烈与悲壮，铁蹄踏裂大地，角声震碎风云，天象异常，战斗逼近尾声，甚至连天障也因之碎裂，刹那间，苍穹之上，火焰流淌，冰刺横出；苍穹之下，山移海覆，万物沦陷于苦海。
主神九惨胜后，率领余部，从天宫辰翰登上九重云霄，倾其所有，修缮天障，拯救苍生脱离苦海，而神族却就此身陨，永远地消失在了九韶。《启示录》有言：“神族化身繁星，虽远在天边，仍心怀苍生。从善者必将得其庇佑，作恶者必将难逃其咎。”
此后君意开辟灵阙王朝，自称始皇，九杀便永远笼罩在了浓雾之中，有经久不绝的民间传言道，神族藏神谕于九杀，虔诚者能得。但前往九杀寻找神迹的妖族却纷纷铩羽而归，他们无一例外，都迷失在了那浓厚的白雾里，九杀确切所在都遍寻不得，遑论神谕。
但周由对寻找神谕毫无兴趣，她如今自身难保。
她被不知名的黑衣者斩首的那日，是她大婚，鼎成时代二百三十七年九月九日，所有妖族都赞不绝口，称那是个绝佳的黄道吉日。
周由仍能完整地忆起决定婚期的过程。
九教的大祭司自圣地而来，不远千里，皇帝率领亲族在城门迎接。
大祭司夜晚沐浴焚香，次日，他们徒步登上景南山，两天后才到达山巅。
山巅之上，是昭国自创建之初就以白玉铸就的高台，名效仿灵阙遗风，取芝兰玉树意，唤“兰玉台”，通常用于皇帝向上苍祈福，或是封禅。而距它上一次被昭惠帝使用，已有八十年之久，如今兰玉台再一次被担上山来的醴泉清洗，四周焚起香炉，挂起昭国旗帜，那上面的赤焰猫脚踏明火，昂然挺立，仍是百年前不怒自威的气态，兰玉台却已沦落到用以占卜她婚姻之吉凶的地步。
想到这里，身着华服、头戴贵饰的周由不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他们在兰玉台周围扎营结帐，等到夜幕降临。
一直在旁休息的大祭司终于站起身来，他一身繁复法袍，缓缓登上高台，咒文烙印的袍边扫过十九级台阶，最终立于高台中心，耗用两名顶尖法阵师十五日绘就的复杂法阵在他脚下铺展。
周由站在第九级台阶中央，仰望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登山旅程中，他一直是由身旁的年轻妖族背上来的，途中还经常犯困，一睡便是大半个白昼，让她很难对他抱有信任之心。
高台下皇族高臣围成一圈，也仰望着他们。
大祭司闭眸，双手合十，口中念起晦涩难懂的神言，缠绕在枯瘦手腕上的檀木珠链飘飞而起，浮出一层金光，那是珠上镌刻着的文字，同样是古老的神言。
金字漫天飞舞，法阵闪烁转动，卦象自大祭司背后浮现，连连变幻。
他睁眼，视线从她身上升起，投入了繁星点点的夜幕。
周由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会有什么异象。
谁知全无。
比起复杂冗长的准备，真正进行卜卦的过程却相当短暂且平淡，只维持了不到一刻，卦象便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