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燕羽(四)(1 / 2)
冼血:“他想要你再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冼血:“……白娘子的。”
自从唐顾我在栖梧山庄住下,清晨的这两个时辰里,燕浔去仪凤楼理事,周愚在坛席听课, 他无事可做,醒来就到院子里,和守院的偃甲闲聊。此时坐在书房前的青灰石阶上,十指交叉垫在颔下,眼睛笑得略弯:“白蛇传不是前天才讲过么?”
章邯垂首,动作缓慢地打着手势,意思约摸是“还想听”,唐顾我同他玩了这么些天,一些简单的词不需冼血翻译便能自己看懂,不禁莞尔:“你这么喜欢,再讲一遍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坐下。”
章邯:坐下?
唐顾我点头,指了指书房前的一块空地:“我总这么仰着头看你,怪累的。你坐到下面来吧。”
章邯:不行。
“为什么?我坐台阶上,你坐在地下,咱们就差不多高了。”
章邯:我不能离开。
唐顾我:“横竖两丈远,怎么就离开了,你不是守着书房么,坐着一样可以守。”他拍拍身后的台阶,拂去阶上竹叶,“冼血来坐这儿。”
冼血依言坐下,唐顾我向后一倾,恰好靠在他腿上,舒服倚着:“你若是不听话,以后我就不给你讲啦。”
章邯左右为难,很是犹豫了一阵子。顾我的威胁正中痛脚,他想听,又不敢擅离岗位,最后将仪刀在身侧一别,单膝跪下,裙铠铺在地上,章邯做了个拱手的姿势,眼巴巴地求他。
唐顾我禁不住笑了。从前休五休七带他在堡里玩耍,便常常在浅滩边给他讲故事。休七是唐轲专门制来哄孩子的偃甲,肚子里面故事极多,那时周围守卫、巡逻、传信的偃甲,就爱聚集在他们身边坐成一圈听,比唐顾我这个正经被哄的还要认真。偃甲对谷外的世界、人类的关系有着天然的好奇,这恰恰也是他们最难理解的东西,因为一知半解,反而心生向往。
唐顾我不逗他玩了,道:“好吧。你知道我是从蜀中来的,是不是?我们蜀中有一座仙山,环列三十六峰,周回两千里,山名青城。这青城山上呢,生了一条小蛇……”
他捉住冼血的手臂,从腕到肘,向章邯比划白蛇的大小,这样添油加醋地发挥一番,将原本不长的故事讲得更加一波三折。章邯原本已经知道了结局,仍然专心投入地随着他的剧情紧张担忧,冼血揽着他,垂首听着,一样十分入神。
“许仙爱娶白蛇娘娘为妻,白蛇娘娘爱嫁一个凡人过日子,跟他法海有什么关系了?一个和尚,成天不在寺里吃斋念佛,就知道多管闲事,所以呢,青蛇娘娘就罚他缩在蟹壳里,永远不能出来。”
冼血:“他说他从未见过螃蟹。”
唐顾我信誓旦旦道:“我吃过,掀开背壳,里面确实有的,有头有脸,是个秃头和尚。”
章邯这才放下心来,打着手势道:白蛇娘娘是好妖怪。
唐顾我笑道:“你说得对。”又用手肘捅捅冼血,“你觉得呢?”
冼血用掌扶住他的手臂,以免他撞到筋跳起来叫疼:“白蛇娘娘为什么原谅许仙?”
唐顾我道:“德高望重的和尚说他妻子是蛇妖,许仙只是凡人,当然害怕了。白蛇娘娘不会怪他的。”
章邯哐哐点头。冼血摇头道:“他既然爱她,就应该信她,不该怕她,还给她喝雄黄酒。”
“你又懂了。”唐顾我看他一眼,不免好笑,又叹气,望着庭中的流水发呆。
章邯站直身子,甲胄发出哗哗的声响。唐顾我讲了半天的故事,口干舌燥,推着冼血叫他去倒茶。章邯打开门,顾我便从台阶上爬起来,进书房等茶水。
燕浔的书房内有一榻一案,香炉中的轻烟不熄,除此之外,书架设得间距甚密,堪堪够一个人蹲下查看下层。即便这样,仍有许多书籍无处可放,堆在角落的竹篓里。书案上还铺着燕浔昨天没有读完的书,顾我随便坐下,将桌上的东西拨开。
燕浔读起书来十分辛苦,栖梧山庄当年的藏已经烧毁,所剩下来的残本遭遇火烧、水扑,在他接手之前保管不善,又霉变絮化。燕浔不仅要修补残破装帧,还要相互对照着补全缺损的内容,最后边读边批注写札记。整理好的皮,齐齐整整地摆放了一架子,连周愚都叹为观止。
他们三人经常共用一案,顾我平时只画图,没怎么看过燕浔的书,趁着冼血煮茶的时间在书架前晃了晃,却不好意思乱翻,怕把补好的书弄坏。
他走到书架尽头,看了看竹篓里堆着的书,也是旧的,不过完好无损,只沾了薄薄的灰尘,便随手拎起一本,拍了拍。封面上没有题字,是个手抄本,扉页上龙飞凤舞,题了袁公笔录几个字。
写书的人叫袁棠。唐顾我扫了一眼,居然是本制甲笔记,第一页就写了铸铁的方子,这两年来普遍通行的。但这书册纸页泛黄,少说也是十几二十年前写成,唐顾我隐约觉得可能是玄甲秦铠的原本,连忙合上,放回原处,倒有点讪讪,挠了挠头。
这下他不敢再乱翻乱动了。虽然燕浔说尽可自取,但他到底是个客人,便回去拖了席子到门口,还找章邯说话。冼血不在,他坐在竹席上,跟章邯比手画脚,鸡同鸭讲。
唐顾我敲敲章邯的铁靴:“你坐下来嘛。”
章邯摇头,用手比划一个半圆,划掉,又摇头。
顾我学着他画一个半圆:“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想看看你关节怎么样,你看我。”他从席上收起长腿,盘膝坐好,手搭在靴上,“你看,像这样坐,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