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燕羽(三)(1 / 2)
周愚当真不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卯正,天还没擦亮,便兴致冲冲地来敲顾我的门,拖他去上人家栖梧山庄弟子的早课。
他一个客人,毫无基础,偏偏还带了一身博雅书院勤学好问、穷理尽性的习气。坛席上授课的偃师说一句,他就举手问一句,把下面听讲的一众山庄弟子搅得苦不堪言,忍无可忍。唐顾我站在远处听了会,也不免腿肚子发软,摸了摸鼻梁,溜之大吉。
唐顾我:“快走,别叫他们看出我们是一起的。”
冼血被他拽着手,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一步三回头道:“不等周公子?”
“等什么周公子。”顾我拉着他赶紧溜了,“等先生走了周愚一定被围起来打,咱们先走,免得到时候跟着挨揍。”
晨课讲的都是唐顾我五六岁时就会背的东西,他本来也不耐烦听,逃课逃得顺理成章。这会儿正是山庄早会的时候,庄内走动的弟子甚少。唐顾我走过几道门,就渐渐找不到路了,又寻不着人问。冼血只好反过来牵着他的手,带他回燕浔的院子。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热乎乎的肉饼,用油纸包着的,塞在顾我手里。栖梧山庄早晨送了羊汤过来,但顾我有些喝不惯,正饿着,捏了捏手上的饼,一咬满嘴油花,全是肉,心情顿时放晴,拉着冼血的手也忍不住晃了晃。
二人回去,燕浔却不在院中,两个小童也不知跑去哪里玩了。庭中微风簌簌,只有一具秦铠垂头伫立。顾我三两口把饼吃完,嘴唇发亮,揉了揉纸塞到冼血手里,本想回房给叔父写封短信,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
真站到面前,才发现燕家的秦铠极高,将近九尺,浑身的玄铁甲不见一点光泽,乌黑中隐隐透出铁锈般的血色。唐顾我仰着头,刚好与他垂首的目光相对,然而瞧不见五官,猜不出究竟是戴着面甲还是只铸了面甲。
“早上好啊,你家少爷去哪了?”顾我随口问道。
他笑眯眯的,就像平时同家里的伤字甲们聊天那样。
那秦铠却像雕塑一般,岿然不动,保持着垂头执刀的姿势,让人怀疑他面甲下的双眼可能根本没有张开,或者干脆整台偃甲都没启动,只是件放在这里的摆设。
唐顾我觉得奇了,又在他眼前招了招手,记起昨天燕浔说过他的名字,便道:“诶,你叫章邯,是不是?”
他歪着头看他,半晌,才等到这具叫章邯的偃甲轻微一动。章邯像是刚被唤醒似的,微抬起头,和唐顾我对视了许久,最后缓慢地、哗啦哗啦地点了点头。
顾我松了口气:“我叫唐顾我,是蜀中来的,和你们少爷是朋友……哦,我想起来了,你不会说话?”
章邯看看他,又看看冼血,动作十分僵硬,好半天才点头,指了指自己喉咙,又摇摇头。
“嗯,声簧一向很不好做,稍不小心就卡住坏掉,修还特别难修。有时候我也觉得偃甲还是不出声的好,栖梧山庄这么设计,应该是有理由的。”
唐顾我向来跟偃甲很有的聊,又笑着问:“不过你这样平时都怎么跟主人交流?难不成就动动脑袋?”
章邯愣了半天,摇摇头,两只手举起来,迟疑着比划了几下。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都很生疏,手里拿着仪刀,也不方便,而且手势没有什么规律,唐顾我皱了皱眉,没看懂。
冼血轻声道:“主人只下命令,不说话,偶尔打手势。”
他也不知是怎么理解的,将章邯的意思说了出来。唐顾我“啊”了声,章邯这次点头快得多了。
“那岂不是很没趣。”顾我伸头越过章邯向后望了望,“你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书房?”
章邯摇头。冼血在一边看完他的手势,翻译道:“平时是,偶尔也有别的任务。主人吩咐过,您要看书是可以进的。”
不知为什么,这个大家伙看上去凶神恶煞,一动起来却显得气场格外温厚。顾我摆摆手,跟他告别道:“今天不啦。我还要去甲室,下次再来找你玩。”
他头一次近距离看到了秦铠的材质设计,回去给叔父写信时,不免多写了几段,夸赞开封的偃术别有胜处。冼血站在一旁研墨,拿着墨条,忽然道:“他很喜欢你。”
“?”唐顾我冷不丁被他打断,笔尖一顿就是一个墨团,只好划了重写,“什么……你说章邯?”
冼血:“对。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话,你是第一个。”
顾我想想章邯一开始不搭话的样子,可能就是根本没有想到是在问自己,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可秦铠不设声簧,设计时就没有交流的考虑,这么多年使用也没有问题,可见无伤大雅。只是他和家里的偃甲呆得多,情绪上拗不过来,习惯了。
唐顾我咬咬笔杆,把这一条也添了进去:“唐家堡上上下下几百具偃甲,哪个不喜欢我。明明就是我讨人喜欢。”
冼血笑道:“你说得对。”
唐顾我眉尖一挑,提起信来吹了吹墨,将纸卷成小筒放入传信甲胸中。冼血支开窗户,小雀扑棱两下翅膀,便钻出窗缝飞走了,几乎是一瞬间,天空中只剩一点小小的影子。
“这是什么,你们家的传信机关?”
燕浔的声音从窗后传来。他一早代父亲处理完山庄事务,刚回到院中,走在游廊上便看到了杜鹃鸟从冼血指尖振翅起飞的一幕。走上前抬手将窗推高,半个身子侧进顾我房间:“没去跟师兄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