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燕羽(二)(1 / 2)
周愚之前同唐顾我夸过海口:抛开南海、西域这些路途遥远,和中原少有往来的地方不算。在江湖上,只要是有名有姓的世族,年轻一辈的公子哥儿们里,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他周愚不认识的。
他那时还很得意,笑嘻嘻地揽着顾我道:“从前有一个,就是蜀中那位不世出的少年门主。现在可一个也没有了,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这话说出来,带点玩笑意思,事实上也不算吹嘘。博雅书院乃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风雅之地,每年秋季,都广发请柬,借田猎以讲武。博雅秋猎每年定题,算是这些未及冠的少年们拔头筹、拼资历、扬名立万的一个机会。世家子弟们聚在一起同吃同睡,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还有些家族倾慕博雅书院文名,在孩童四五岁时便送去荆州开蒙,和周愚还沾着师兄弟的关系,感情当然更好。
燕浔就是其中之一。他年幼丧母,父亲忙于重振家业,年幼时几乎就在荆州长大。周愚对他印象不深,是因为当时那班爬墙上树、罚跪挨打的小公子里面,燕浔最瘦弱,也最胆小,时常受人欺负。周愚虽帮着撑过几回腰,但看他那副不禁摔打的样子,怕担责任,也不敢带着他玩。后来燕浔回家后,听说常常生病,是以近几年的秋猎场上从没见过面,渐渐关系就淡了。
燕炜同他们匆匆一面,来不及详叙,山庄出来待客的,便是燕家这位默默无闻的小少爷。
燕浔只有十五岁,初秋只算得凉爽的天气里,一身红衣却镶了好几道狐毛,手指上还缠着锦带。他同父亲长得极为相像,柳眉星目,十分秀逸,只是骨相略微单薄,又没有燕炜那样的气势撑住,难免显得有些女气。
周愚方才在路上便想起了这个旧识。他是个普天之下,人人皆是知交好友的性格,连唐顾我都拿他无法,燕浔更是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几乎真要以为他们是穿过一条裤子的交情了。
燕浔连笑也是浅浅细细的:“周师兄还像小时候似的。你是在博雅书院上过学的人,我们栖梧山庄怎么教得了。”
周愚:“别呀!看在哥哥辛苦追梦的份上,教个一星半点的吧!”
唐顾我听着都好笑,燕浔更是笑得不停咳嗽:“别求我,我不成。我身体不好,不能锻甲,现在只学点家传炼魂之术。你去求许叔叔,在弟子房里给你找条通铺吧,我看不用来睡我的院子了。”
周愚啪得一声把茶杯扔到桌上,指使十六上去咬人。燕浔笑过抱着十六在怀里,转来打量唐顾我,歪着头道:“原来你就是唐轲的侄儿。我爹常常说起你,这是你的偃甲吗?”
唐顾我坐在圈椅上,冼血站在身后。他戴着金虹甲,偃甲戴面具,两人穿着一式一样的鸦青色衣裳,就像一双兄弟,十分有趣。
唐顾我:“是的。我叔父也时常说起栖梧山庄,可惜蜀道崎岖,眼界闭塞,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们家的秦铠。”
燕浔:“山庄内有工房、甲室,你闲来都可以去看。我爹还嘱咐了,你们带回来的偃甲也放在里面,你要去的话不需通令。不过燕家的机关甲不多,做得也不如你们唐门好,你看了不要笑。”
唐顾我:“哪会,我看了秦铠的玄甲,好羡慕!这种黑铁要打制到光滑如镜却不反光,实在太难了。”
周愚听不甚懂,仍然要来插一脚:“我也羡慕!怎么打的,教教我呗?”
唐顾我和燕浔都笑了。三个人在厅上说了会话,燕浔就叫人领他们去住处看,顺便换身衣服,出来吃晚饭。
若是在唐家堡,这领路的多半就是偃甲。栖梧山庄的机关甲确实不多,唐顾我一路见来,几乎都在门口待命,连燕浔身边也没有跟随的。给他们带路的则是两个小童,头发上扎着两团雪似的绒球,一跳一跳煞是可爱。
唐顾我感觉到冼血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总在四处看什么。他通常对周围环境都不感兴趣,有时盯着一样单调的东西一看便是一天,像这样还是头一次。唐顾我寻个间隙问他怎么了,他却摇摇头,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放心。
唐顾我:“栖梧山庄有什么不对么?”
他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坐在镜前将腕上的铁扣摘了,又一个一个地拆手甲。冼血替他梳着头发,闻言道:“觉得变了,不熟悉。”
唐顾我转过头来,带得冼血抓着头发跟他转了半圈:“你怎知道变了,你以前来过栖梧山庄?”他又想起冼血之前在马车上说起燕家旧事,“是我父亲带你来过,他也到过开封吗?”
冼血把他落下的长发拢到手里:“不记得了。”
顾我笑道:“一定是这样。那你是见过栖梧山庄当年盛景的了。”
冼血牵牵唇角,知道他又认识了新朋友,心情甚好。帮他将长发高高竖起,从马尾中挑出一束,把发带辫进去。
唐顾我:“燕家的机关甲果然不负虚名,不过今天还没见到会动的。他们带去留山的都太粗陋了,不如山庄里的。”
冼血:“秦铠不太精细。”
唐顾我点头:“空有其形……可能确实能打。还是叔父说得对,偃术高超不在于恃钢筋铁骨而无恐,越能平易近人才越难得。”
冼血平易近人地在他长辫末尾打了个花结:“你说的是。”
唐顾我颇为自得地挑眉,一抬眼,却在镜子里看到冼血凑得甚近,微垂下头理他鬓边碎发,心脏一跳,脸霎时又红了。
冼血:“?”
唐顾我猝不及防,只恨自己太没出息,连舒两口气散去脸颊热度,才敢抬眼看他。
冼血维持着垂首的姿势没动,抵着下沿,将面具推到了头顶。淡色的瞳孔温和看他,似有些不解,又指了指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