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涉世(四)(1 / 2)
十六活脱脱成了个端庄的蝉精,不再到处乱爬了。没事的时候就用八只爪子攀住周愚的腿,沉着自持,只时不时“知了”两声以示存在,同之前吱哇乱叫的螃蟹样判若两甲。周愚惊喜之余,对自己天才的禀赋更加有了自信。虽然腿上挂着实打实的十斤木头,也没再提要把十六拆了塞回书箧里的话,只当是绑沙袋练功,都乐得拖个累赘。
他之前所估计的也没错,机关小舸将将在日暮之前抵达了丹阳。三人在客栈落脚,冼血给顾我换完衣服,整理好行李、床铺,交代店家送上饭菜,直到连碗筷也摆好,才摸摸他的头,出去雇明天清早出发的马车。
周愚简直看呆了,直到冼血出门下楼,才捡起筷子颇为不可思议地问顾我:“他怎么什么都会!”
唐顾我正夹着甜藕往嘴里送,闻言一愣:“怎么?”
“我也见过机关甲。”周愚道,“可他也……也太像人了吧,你教过他?”
冼血确实在某些地方极为特殊,唐顾我只能含糊地“嗯”了声。
周愚十分感慨,咬着筷尖道:“我的天。不怪叔叔一直不同意书院购置偃甲。像这样什么都能一手包办,长久下来,惯都要被他们惯得懒了。”
唐顾我给他挟了两块藕:“周兄觉得这样不好?”
周愚:“不不。没有。这些事没有偃甲仆从小厮也会做,何况省下时间,还能多温两遍院要求服食素俭、事必躬亲,死板严苛得很。不许学生私带书僮家仆,自然也没有机关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偃甲,他与你十分亲近吧。”
“博雅书院果然学规严谨。”唐顾我想了想,“我从小被偃甲们照顾长大,所以没想过这些。冼血他就像……”
他自己磕巴了一下,忽然有些脸红,像不出个所以然,犹豫道:“就像、像我兄长一样。也习惯了,可能是我太过依赖他吧。”
周愚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的偃甲谁不想要。话说你们唐门还有跟他差不多样式的开字甲吗,一具多少银子?”
顾我心想这有点难,光是条胳膊就能买这儿半个城了,但还是老实答道:“常规开字甲做些琐事是行的,主人教得多,它们就学得快些,不被刁难出不了问题。现在唐门甲外形和举止上追求像人的也有,若是今年的新甲,我记得八百多两便够了。”
周愚点头道:“荆州城内要置一套小宅子,大约也是这个价。”
他虽然和唐顾我差不多年纪,一样之前不曾出过远门,却出生于博雅书院,交好的世家、寒门子弟不知凡几,对中原各地的民风世态、八卦掌故了如指掌。跟顾我随意聊起来,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两人又约好明日继续同行,周愚陪他们到留山镇办事,之后再一道前往开封。
店家上来收拾桌子,周愚坐了一整天的船,也累了,跟他坐着聊了几句便回了房,留下顾我一个。冼血雇完车回来,手里拎着半包路上看到的松仁糖,一推门,就见顾我盘腿坐在床上,绞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冼血摘下面具随手放在桌上,走到他床边坐下,把小布包推到他手边,“吃糖?”
唐顾我抬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道:“怎么还买了这个。”
冼血:“你喜欢。”
唐顾我叹了口气。方才回想这一路,包括之前还在唐家堡中的时候,冼血妥帖地打点一切,他自己反倒是什么都不做,只会添乱,仍像个孩子似的。到现在还要偃甲拿糖来哄,实在是叫人看笑话。
唐顾我觉得自己的门主包袱有点兜不住,痛心疾首地问:“冼血,你是不是对我有点太好了。”
冼血:“???”
顾我想了想,又问:“哎,你在心里把我当什么?”
冼血:“不吃吗?”
唐顾我勾过糖包,小心试探道:“弟弟?”
冼血不明所以:“主人。”
顾我方才一个人想来想去,决计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但仔细一想,好像没什么毛病,顿时有种难言的憋屈堵在喉头。冼血一头雾水,很想摸摸他脑门,看看哪烧坏了。
唐顾我自己也觉得能提出这种问题,真是病得不清。拈开布包,松仁糖切得四四方方,琥珀色晶莹剔透,他吃了一块,发觉丹阳这边糖块做得甜而不腻,又酥又脆还不粘牙,甚至比家里的还好吃些。
顿时不讲理地更生气了。
冼血小心观察他的表情,很是疑惑:“不好吃么?”说着伸手,想把布包收起来。
顾我想也不想就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冼血被拍得手指一缩,僵在原地,很是不理解地张大眼睛。他眼窝极深,眸光莹亮,唐顾我和他对视,不出一合便败下阵来。
唐顾我:“你去把面具戴上。”
冼血只好起身,去桌上拿面具。
唐顾我:“就站在那儿,不许动。”
冼血:“怎么了?我定了马车等在楼下,你若是——”
“也不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