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涉世（三）（1 / 2）

两人先后上船，周愚主动从舱里帮忙挑开帷帘，冲顾我招了招手，让出位置，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下。

顾我应声进舱，冼血跟着，将机关匣与周愚的木箱并排放好，转身出去交代船家开船。周愚笑吟吟看着机关偃甲忙碌的背影，随口便道：“我听说唐家这一任门主是个十六七的少年，唐顾我，就是你吧？”

唐顾我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从没出过蜀中，虽然本不打算遮掩身份，但也没料到刚出门便被人认了出来，拘谨地在周愚身边坐下，一时之间竟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周愚：“唐堡主有个弱龄早慧的侄儿，谁不知道？只是没怎么听过名字。起先我在街上看到你的偃甲，便猜到了。寻常唐门弟子哪儿有这样好的偃甲，是你叔叔做给你的吧。”

唐顾我微微一笑，权当默认。

“嘿，我也想有个这般的好叔父。”周愚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他虽是个自来熟，却不喋喋追问的惹人厌烦，见顾我不答，便神情自若地轻轻揭过，转而聊起自己，“我叔成日就知道要我写那些陈腔滥调的文章，烦也被他烦死了。谁有耐烦写那些东西，我只想学制甲。”

唐顾我“啊”了声，道：“你姓周，你叔父是……周睦？”

周愚：“咦？你在蜀中也知道这些么？”

唐顾我：“荆州博雅书院文名久盛，周睦先生是当世大儒，我自然知道的。”

“可拉倒吧。”周愚摆摆手，“儒什么。古板！教条！没劲！”

两个世家的小公子身份一对，立刻不由自主地亲近起来。唐顾我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像周愚这样的同龄人，周愚却是从小在孩子堆里长大，人又真诚热络，直接把他当了兄弟看待。

冼血在帘外静静听了一会，心下稍安，便靠着船壁在舱外坐下了。

“其实我说去开封，就是想到栖梧山庄学偃术。”周愚冲角落一努嘴，“喏，这是我自己做的机关匣。我跑出书院，本打算直奔唐门，一路跑到巴郡，才知道你们唐家堡岗哨重重，非唐家弟子不得门入，连只能进出长撑峡的船都找不到。后来又听他们说临江常有唐门弟子出现，打算来碰碰运气。结果呢，一连几天，鬼都没撞见一个。”

唐顾我看他那只书箧似的“机关匣”，忍不住好笑：“怎么，你想做偃师么？”

周愚：“对啊。栖梧山庄虽不如你们唐家，但不拘门第，人人都能去求学呢。我想了好几天，觉得实在没戏，才决定转道上开封去，谁知便碰见了你。”

唐顾我安慰他道：“唐门偃术确实不外传，你去栖梧山庄，也是好的。”

他虽然不出蜀中，却也大概知道中原形势。开封栖梧山庄、金陵剑雨阁、太行涵冬城、荆州博雅书院、九江天衡派，都是江湖上的世家名门。栖梧山庄原是炼魂的宗师，金蟒血出之后，转而钻研偃术，现在已经隐隐和唐门分有东西之势，无怪周愚在川蜀碰壁后，头一个便想到开封。顾我先前询问冼血留山距开封的远近，就是想待事情办完以后，亲自去看看栖梧山庄的机关术。

周愚长吁短叹了一会，又去拿自己的“机关匣”给顾我看，瞥到顾我并排放着的偃师匣，硬木嵌铁、机巧玲珑，忍不住艳羡地多瞧了两眼。

顾我凑过来，看他打开自己的木匣。果然是书箧改成的，每一栅格中，刚好够放一本四书，现在却放了些偃师们常会携带的角尺、牵钻、手锤、焊砖之类，另开一个小格，放着成品的蟒铃。周愚从最下面掏出几块铁木，当着唐顾我的面拼装起来，中间嵌上一球最小号的蟒铃。

周愚：“你看，我在家自己做过偃甲，也能动的。我觉得我天资真的不差。”

唐顾我跟八只爪子的木疙瘩四目相对：“？？？”

对方一次冲他抬了五条腿，表示友好的同时，还仍然保持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平衡，可见周愚的天资之不凡。

“……”顾我道，“我也觉得你天资不差。周兄，坚持理想，你行的。”

周愚“嗨”地一摆手：“客气。”

他虽然不说，但神色难抑好奇，顾我便打开自己的机关匣给他看。他这是真正偃师的工具箱，收拢起来不大，全部打开却在船舱里都施展不开，仿佛每一块木板下面都别有乾坤，可以抽出几个暗格来。许多唐门特制的匠器周愚都是第一次见，啧啧称奇，连问顾我是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