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涉世(一)(1 / 2)
十三年后,唐家堡中。
少年穿了身洒金蓝缎、裁得极利索的箭袖短衣,挺拔鲜亮,衬得整个人莹白如玉。
冼血横躺在他面前的高台上,面庞却与十三年前殊无异处。两人一站一卧,都不说一句话,顾我呆呆地端着熟桐油,来回在碗底搅动,眼神却是空的,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约莫半盏茶光景,他忽然将调签一丢,手指上沾的满是油污,便随手往身上蹭。
“脏。”机关甲突然出声,把顾我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他下意识地缩回手,同冼血面面相觑。然而就是这么一打岔,方才断线的思路忽然接了起来。顾我碗都顾不上搁,抱着就扑回书案上,还不忘回头道:“天枢摘了都堵不上你的嘴。”
冼血无辜地眨了眨眼。他重新仰头望向房梁,胸前果然门户大开。几条鳞甲拆下来横在手边,胸腹两侧内收的甲片也朝天支棱着,俨然一副死鱼般开膛破肚的模样。
一具精密的机关甲胸中分有四魁三标,外加七个辅翼,各有不同作用。冼血开胸横躺,透过空洞,能看到体内的其余六颗主星都在运作,只有蟒铃外安置天枢的位置空着。
他在刀俎上瘫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教育小主人:“没事就往……衣服上擦,谁教你的。”
冼血这会儿说起话来十分费劲,有点控制不住的滑音。顾我一听便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刚才神游游远了,手上赶紧加快动作,转回来时托了一颗陈旧的天枢,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怀里。
“噤声。”他拈着圆环轻轻转动,随手往唇间一指。
这天枢显然已经老化,与包裹着的蟒铃同时开始运作的一刻,发出轻微的嗡鸣。
唐顾我屏着呼吸问:“如何?”
天枢置入后,整个血行经脉中的金蟒血流动加快,冼血发不出声,露出些许痛苦神色。
唐顾我便趴在一边紧张地看他。
直到一炷香后,机关甲的眼珠才轮了一轮。唐顾我松了口气,冼血撑起身体,低头瞥了眼自己大开的胸膛,却微微皱了眉。
还是不行。
顾我愣了愣,眼睛里期待的光芒飞快敛去。他摸摸鼻梁,却转而安慰起冼血:“唉,不行就不行,想不起来就算了。你别难过,本来也不是非要弄这个的。”
冼血仍是说不出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唐顾我伸手将天枢取下,从银托上换回另一枚,重新放入他胸中。一面拢着鳞甲合上,一面道:“也是你这天枢太怪,跟叔父教的全不是一个路数……算了,不管这个。”
冼血渐渐恢复如常,顾我捡起台上的钢甲对着他胸膛比了比,又道:“臂甲修好了,比之前轻了四两七钱,你先装上试试。左右承重差得太多,以后龙脊是要变形的,今年如果还能弄到陨铁,就帮你把左手也改一下。”
冼血:“不必。”
“不必?”顾我咔嚓一声把胸封好,“当我闲得慌,还不成么?”
他不给说,冼血果然不吭声了。
唐顾我很满意,从长案下取出一只木匣,将换下的天枢小心放好,一切停当后,才在他那张乱得如同狂风卷过的长案上翻了翻,从废纸下摸出根秃毛狼毫,就着废纸开始鬼画符。
冼血摸了摸胸口,自己磕磕碰碰从台上坐起来,居高临下地偷看。唐顾我一直想修复他当年入蜀时的天枢,几年间已经试过十数回,每每失败,笔记写完就塞在匣子里垫着,现在都已经快装不下了。
他明明正正经经跟着唐轲练过十几年字,写出来的东西却全然不似那么回事。看了一会,冼血便默不作声地移开目光,探身从他手边抓起减过重的右臂,反手给自己接上。
他刚刚入蜀时,材料所限,唐轲只给他换了堡中杜类通用的手臂零件。那只右臂是青铜所制,关节突出,和他全身鳞甲扦格难通,唐顾我一直看不太顺眼,就在十二岁那年溜进库房偷走陨铁,亲手给冼血锻了臂膀。
他从小由唐轲一手调教,天资惊人,那时候垫着脚勉强刚够到操作台,却制出了冼血一直用到现在的臂甲。而且与原先的设计全然不同,整副机甲并非以条状长甲拼成,而是用碎如蛇鳞的菱形小片相缀。受力均匀,连锁紧密,不仅刀劈不断,行动起来也更灵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