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蜀(三)(1 / 2)
小唐门主在唐家堡长到四岁,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偃甲自己想要穿衣裳。
唐门的机关甲大多由硬木、金属两种材料制成,外覆大片光滑铁鳞,类似兵士所穿的甲胄,只是在关节活动处断开,圆轴暴露在外。若是套上衣物,布料便会在行动间卡在缝隙中,不利于行。
更何况偃甲就是偃甲,为什么要穿衣服?休五、休七还是女孩子呢,也没见她们穿一件呀。
唐顾我短暂地疑惑了一下。
但他也很快发现了新偃甲与其余机关的不同之处。冼血的铁鳞条条只有两指见宽,长三寸至七寸不等,弧度饱满,覆盖全身。鳞甲可以活动,相接处虽有缝隙,但浅且有内衬封实。他因此比唐家堡内的任何一具偃甲都要行动自然、动作精细,也因此……更像一个人。
他自然是可以需要一件衣服的。
于是唐顾我道:“你要什么衣服?我叫休七给你拿。”
他抱着冼血的脖子,兴冲冲地说:“休七是我的侍女,叔父亲手用玄铁给我做的。你见过她没?”
冼血摇摇头,唐顾我便继续翘着尾巴道:“我叔父做的偃甲,外人求也求不到的。他是唐门最好的偃师……”
顾我瞥到冼血的脸,忽然愣了。他默默地想道:叔父当真是唐门最好的偃师么?可爹能把偃甲做得像真人一样,爹是不是才是最厉害的?
唐顾我坐在冼血臂弯里,忽然不做声了。冼血看着他的脸色,十分奇怪,又不敢问,只好把右手虚揽在他腰后,更加小心地捧着这块宝贝。
他就像奉着一尊易碎的玉器一样把唐顾我抱上了吊楼内堂。休五、休七等偃甲等在那里,看到冼血,都很惊奇。唐顾我被冼血生疏的动作抱得浑身不得劲,连忙伸手,要休五接过去。
冼血隐隐感觉到了唐顾我的嫌弃,手足无措地把他递给休五,迎面又看到休五休七惊讶的眼神,脸一下便红透了。
“这是我的新偃甲。”一天到晚脚不沾地的金贵少爷得意洋洋地指挥道,“休七,你去给他找件衣裳穿。”
顾我的房里找不出一件能给偃甲穿的衣服,休七只好去了趟底楼,给冼血拿了两套唐门的弟子服。
唐门服色偏青,低级弟子的常服没有纹饰,颜色更深,束腰束袖,腰、腿处都各有绑带固定刀具和暗器。冼血穿在身上恰恰合身,领口一拢,刚好将鳞甲遮住,只露出胸前一点铁色。因为右手直接装了堡里杜字甲备用的部件,手肘果然碍事,冼血便将右边的袖子自大臂向下,裁掉了一半。
“你以后可不要撕衣服了,我给你换新的手。”唐顾我苦口婆心道。
冼血:“……好的。”
他刚刚换完弟子服,盘膝坐在地上,几缕头发被唐顾我攥在手里。顾我坐得高些,正专心致志地给他编小辫儿。冼血的长发柔顺乌黑,披散下来遮住侧脸,整具偃甲仿佛也因此变得十分柔软温和。
他与其余偃甲的差别确实很大。唐顾我慢慢发现穿上衣服的冼血全然不似机关,说话不像休五她们那样僵硬,虽然寡言,但声音低沉好听,语调自然轻柔,要有很长的句子才能听出共鸣腔坚硬的不和谐感。
他乱编一气,把冼血的头发玩得乱七八糟,终于累了。休七便上来接过梳子,帮冼血将辫子慢慢解开。
她对这个与堡中偃甲不大相同的新成员十分好奇,一面将长发托在掌心梳顺,一面艳羡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她的长发是由玄铁雕画而成的,在脑后虚挽一髻。发流粗简,只有鬓发能看出发丝。
唐顾我托着腮坐在绣凳上,笑着看休七:“你也想要头发呀?”
休七点点头。
“那我去问叔父,求他帮你。”唐顾我想了想,很有牺牲精神地道,“等我的辫子长一点了,就剪给你和休五用。”
唐顾我笑眯眯地,看着休七将冼血的长发高高束好,又把靛蓝发带辫进马尾中的一缕,直到尾端,系了个同他自己小辫上一样的花结。
冼血这时看起来已经和普通唐门弟子没有什么差别。顾我满意地瞧着他,忽然心念一动:“冼血,我爹为什么要你带着饮羽令回来?”
冼血抬头,显然被问得一愣。他入蜀时天枢受损,血行紊乱,先前好些记忆都丢了。唐轲昨夜通宵修理,为他拆换了胸中部件,运转虽然还算正常,但顾我的问题,他实在答不上来。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高么?和我像不像?”唐顾我自顾自地托着脸问,“我还从没见过他,以前你都是跟他在一块么?”
“我不记得了。”
唐顾我遗憾地撇了撇嘴。冼血便学着唐轲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但他手指坚硬,唐顾我被戳得一歪,顿时皱起鼻子。冼血又无措起来,简直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只好柔声道:“我入蜀时天枢便已经坏了,但仍记得要将饮羽令带给你,从此听从你、照顾你、认你为主。”
他说得十分诚恳,眼神不可思议的柔软。
“这是我接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命令。如果是这样,那么旧主一定很疼爱你。”
冼血郑重地说完,仿佛发现自己话里颇有点自吹自擂的意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顾我只好道:“好吧,那算啦。”
说到底,他其实也只不过是好奇而已。顾我对父亲的兴趣并不太浓,尽管对冼血所说的疼爱颇有疑议,左右也没打算深究,便不再问了。
“你的手怎么断的?”他敲敲冼血露在外面的右臂,“不要怕,我已经会背很多图了,以后会修好你的。”
唐门门主夸完海口,以带新偃甲熟悉环境为由,在唐家堡上上下下撒欢玩了一整天,又将今天的功课直拖到睡前才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