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蜀(二)(1 / 2)
连接工房的天梯上几乎可见唐家堡全景。主楼巍峨,檐廊重重,飞檐上悬着六角铜铃,伴随着堡内隐隐约约的机括声一同轻响。嘉陵江就在他们脚下平静流动。唐顾我趴在叔父肩头,顺着山谷开口处眯缝着眼看去,还能看到清晨金光璀璨的日光尚未完全地照**来。
“今日不会再下雨了,可把调守的偃甲都叫回来。”唐轲抱着顾我拾阶而上,忽然低声问道,“顾我……想不想父亲?”
“?”顾我不明所以,“爹吗?想吧。”
唐顾我勾着手指,还未明白叔父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父母一词于他而言陌生得很,事实上,他甚至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唐家堡盘踞深谷,不与外人往来,陪伴顾我的只有各式各样铁木制成的偃甲,唐家弟子们多是丧乱饥馑之年被收留的孤儿,冠以唐姓,大家都是一样没爹没娘,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唐轲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背道:“你爹送了具偃甲给你。”
唐顾我这下兴奋了:“真的?什么样的?”
“你会喜欢的。”
唐顾我小嘴一撇,以示“那可说不准”。
唐轲抱着他笑了。唐顾我甫一进工房便四下张望,没见到全件儿的偃甲,小小的眉头立刻皱起来。工房里乱得很,几张长桌横七竖八的摆着,桌上地上都是他认不出的零件。唐轲随手拨开桌上的图纸、机关,把侄子放在工作台上,还帮他掸了掸沾着糕饼屑儿的襟口,才喊道:“冼血,来。”
唐顾我连忙竖起耳朵,听到了隔间里偃甲从台上下地的声音。
堡里有偃甲故障受损,偃师处理不了,都是送到这个隔间来,让唐轲解决的。唐顾我觉得奇怪,又胡思乱想,好奇叔父刚刚叫他什么,怎么不叫十一十六。
他又想道:脚步声好轻呀,比休五还轻,我爹人呢?我爹为什么送偃甲给我?
唐顾我满脑袋疑惑,眼巴巴地,越过唐轲的肩膀向前看。
“叔……叔父?”
顾我抓住唐轲的前襟,怔怔看着那具走来的偃甲。
冼血不着片缕,露出全身的金属甲片。肋下裂缝已经补好,右臂也重新装上了,多处损坏严重的地方都用了唐家堡内的零件修整,因材质不同,驳接处便如同打了补丁,突兀得很。不过看他全身上下,也再没有比那张脸孔更加突兀之处,唇柔齿皓、面色如生,仿佛有点茫然的样子,连眉心间的起伏都真实如同江上微澜。
唐顾我吓得禁不住往唐轲怀里缩了缩。
唐轲这才回身,却不看冼血,只招手要他靠近,又安慰地摸了摸顾我的头,缓声道:“这就是你父亲给你的。”
唐顾我不太信。
“他……也、也是偃甲吗?”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机关甲。唐顾我犹豫了一小会,仍是觉得不可思议,抓着唐轲的衣服,一手试探着想去摸冼血的脸。
冼血没有躲开,甚至半跪下来,将脸颊贴进了唐顾我的手心。顾我触到的肌肤光滑柔软,一片冰凉。他下意识缩回指尖,冼血却直直看着他,半晌,露出一笑。
“我叫冼血。”
这一笑的威力之巨大,叫打小没见过几张周正脸孔的唐顾我被笑得心肝直颤,“噢。”唐顾我有点懵了,脸颊微红,磕巴道,“我我我,我叫唐顾我。”
他仍紧紧抓着叔父的衣襟。唐轲叹了口气,在顾我颈侧一捻,勾出块红线坠着的铜牌,托着放在衣襟外。这枚铜令唐顾我从小戴到大,被幼儿体温焐得微微发烫,看不出陈旧的痕迹,在雕花中刻了嚣张跋扈的“故我”二字。
冼血便转而去看这块铜牌。离得近了,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细看下还有些光润。认了故我两个字后,他伸出手摸了摸。
唐顾我看着他靠近的冷铁色手指,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他便是你旧主的孩子。”唐轲道,“你认主罢。”
他牵住顾我的手:“冼血是你父亲的偃甲,受他的命令回来陪伴你,你不要怕。怎么命名还记得吗?”
唐顾我点点头,他已有了休七、杜十七两具偃甲,都是唐轲带着他命名的。
唐轲便拍了拍他的手背,留下他和冼血独处。冼血半跪的左腿微微抬起,整个人向顾我凑近了些,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将喉咙下、锁骨中的地方送到唐顾我面前。那刚巧接近他肌肤和钢铁分界的地方,皮肤微微隆起,和金属相接,显得异常怪异。片刻后,那里的鳞甲翻起,向内一收,露出一块圆形的机括。
唐顾我抿了抿嘴,抬手去按机关,小脸十分端肃地道:“杜鹃儿、化龙、日轮……”
他接连说了六个词,才打了个磕绊,沉吟了半晌,道:“梅花糕。”
冼血面无表情,认真听着,唐顾我看了看他的脸,犹豫了下,才道:“你还是叫冼血罢。”
“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