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深渊(五)(1 / 2)
不知是什么缘故,妖魂的气息仿佛被人限制在了这方寸山中,直到马蹄冲破屏障,空气中隐约漂浮的血腥气才如亮出獠牙般真正显出形迹,直灌天灵地向他们倾盖下来。
邵凌果断地一拽缰绳,横马将陆英航拦在山下。
载着人的机关偃甲猛然刹住脚步,陆英航晃了一下,堪堪坐稳,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一片惨白,显然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邵凌好似漫不经心地道:“这山上有只角生虎,昨天被人听到的,应该就是它的声音。”
陆英航面露茫然:“杂血妖?不会吧,这里血腥气这么浓……”
“虎妖已经被我杀了。”
陆英航愣了一下:“杀、杀了?”
“……那也不对啊,剑下怎会剩下残魂,师父没用凌光剑?”
邵凌挪开视线,对自己把凌光剑当做杀猪刀的行为绝口不提,以长辈口吻嘱咐道:“虎妖顶多做了魔核。看这样子,附近三山四水的妖魂都被召来了。这不是你能应付的,别去添乱。”
“等等!师父,我——”
陆英航的抗议卡在喉咙口,邵凌调转马头,将他抛在原地,绝尘而去。
不出几步,凌光剑便被山上浓郁的血气激活,在剑匣里发出嗡嗡的剑鸣声。唐顾我被满山的鬼气熏得直犯恶心,奈何无计可施,还要额外多分出一半神担心邵凌,三魂七魄都险些搅在一起打成了结。
更让他不解的是,昨夜在吞月神祠,他亲眼看到被凌光一剑捅穿的虎妖魂飞魄散。这种低阶的妖兽,魂力微薄,离开躯体的瞬间就立刻分崩离析,如同散沙一般捏都捏不起来,又是哪里来的神通能凝聚这么多妖魂?
淡月山既非风水宝地、也非蟒矿金府,如此阵仗,显然是有人刻意施为。然而这又绝无可能。栖梧山庄浴火之后,连庄主独子都找不到能够教授炼魂术的老师,燕浔整日在书房里对着一堆烧毁的残卷纸上谈兵,炼魂术名存实亡,几乎就是失传的。
若没有炼魂师人为催动,大量妖魂以山川作炉,自发汇聚,是数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机缘巧合。然而不论多么阴差阳错,这中间都必然会有一根引线。唐顾我匆忙回想那只角生虎的模样,却无论如何无法说服自己,那山妖心智都未开的样子,体内竟积攒了这么多戾气。
思来想去,好像从邵凌接到传信的那一刻起,每件事里都透着十成十的匪夷所思。
而邵凌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到山顶,连蹑景都感知到了神祠中的异动,马蹄乱刨,就是不肯上前,邵凌无法,只得下马卸下剑匣提在手上。
“去找英航,带他回去。别在山里乱走。”
他摸了摸蹑景额头,拎着六十斤的剑匣好像拈着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走了。
唐顾我随着邵凌来到吞月神祠。说来也怪,这破庙不过巴掌大小,却好像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要有一番改头换面。
新修的两进殿昨夜房顶被捅破一个窟窿,今日再看,已经只剩半根残柱、两堵颓墙。刚塑好没多久的寒碜金像倒在地上,金箔破裂,空旷的殿前,一片残垣碎瓦,乌漆墨黑的魂影不成形状,风卷残云地悬在半空。
邵凌拎着剑匣走进名存实亡的神祠,头一件事就是抽出灵剑,一剑斩断了妖魂风筝般连在地面上的那根线。
细线光芒微弱,宛如摇荡丝萝,闪烁两下便逸散无踪。光带连接的另一边,一个少年俯身半跪,闷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无铸还是孩子模样,瘦瘦小小,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寻常铁剑。他是平凡人家出身,自小跟在邵凌身边,明明和却邪、断水、陆英航的地位相差无几,却连剑雨阁剑法的入门式都没学全过,低调且普通,只跟着邵凌学出了一身的谨慎小心,连点名门弟子的谱都没混出来。
然而兴许是邵凌的剑灵太过难缠,活生生把他逼成了十三峰上抚灵术最纯熟的剑童。无铸使出浑身解数,极力压制神祠中的妖魂,居然真的撑到了邵凌赶来的这一刻。
邵凌瞥了他一眼,随即剑指于地,看向半空。
那一团摇摇荡荡的魂影显然还没有从抚灵术中回过神来,散发着浓浓黑气,形态左冲右突地变化了半天,才模模糊糊化出半片虎形。那威风头颅上的犄角确实抹掉不见了,可自腰身以下,半个身体都仿佛裹在四处流散的妖雾中。
幻阵中魔化邵凌背后的吞月猫妖便是以这种形态出现的。然而那时的吞月猫妖尚有邵凌的灵剑作为依托,神智清晰,连报起私仇来都装神弄鬼、有条有理,这团天生地长的黑雾却没个宿主,一身怨气无从发泄,不过短短片刻便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顾我敏锐地感觉到,山下约束鬼影的禁制松动了。
他无暇思考这屏障从何而来,缘何而破。禁制一松,妖魂的血气便会冲下淡月山,小橡镇大半依山势而建,地势如同阶梯,不过片刻就会被完全波及。心志不坚的平民受血气影响尤大,极易造成骚乱,更有甚者,说不准便被无声无息地夺了性命。
禁锢消失,魔影的身形刹那间暴涨数尺。它刚成形不久,体内的诸多魂体还未完全融合,尽管啸声尖利,其中却有无数声音交织混杂,完全听不出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