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祁国昌安的咫尺楼里来了个贵客。
那人着一身黑衣, 又用黑色斗篷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一句话也没说, 进门就将一个刻着“郁”字的令牌拿了出来。
咫尺楼迎客的门童眼睛尖,见到那令牌的时候吃了一惊, 双手捧到眼前又仔细瞅瞅, 才确认这曾是咫尺楼的主人随身携带的令牌。一年前咫尺楼里下了个命令, 说是这令牌给了一个有缘人, 如若哪天有人拿着这个令牌来咫尺楼, 无论提什么要求,都要倾囊相助,且务必及时知会念顷那边。
而今天巧得很, 阿五前几天才来昌安这边整理资料, 今日恰好就在咫尺楼中。
门童赶快把黑衣人迎到了楼上的包间里,又小跑着去知会阿五。
咫尺楼里的消息传得快,那黑衣人前脚才进来,后脚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里头人纷纷拦着小门童打听拿着咫尺楼主令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门童哪里知道, 他只负责把阿五领到黑衣人在的那个房间,还想跟着进去蹭一眼呢, 就被阿五拽住了。
阿五说:“此事你别声张,我亲自处理。”
门童连连点头,紧接着就被关到门外。
阿五目视着黑衣人熟悉的身影, 神色冷漠而平静:“小云姑娘, 别来无恙。”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解下了斗篷。来人是小云, 形态同一年前并没什么差别,只是面色憔悴许多。她将郁无灵的令牌搁到桌上,叹了口气:“这块令牌在我手里存了一年,如今,物归原主吧。”
“所求何来?”阿五问。
小云摇摇头,手指在桌边流连了一下,又开口:“听我讲个故事吧。”
阿五于是点头,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洗耳恭听。
“我出生在宋国西北的一个地方,从小无父无母,被我们那里一户人家看中,要让我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我害怕,想尽办法逃走,终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跑了出去。我在深山里迷路,转了一圈又一圈,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一个老人家救了,他不仅给我饭吃、给我衣服穿,还教我读书认字,教我怎么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我跟在他身边学了两年,直到有一天他说,需要我去照顾一个人,也许会照顾很长时间,从此就不再跟着老人家了。我本来也没有羁绊,习惯了从一个地方流落到另一个地方,所以他让我去,我也就去了。”
“一开始我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奄奄一息,全凭一口气吊命,时常让人以为他真的死了。我每天看着他,他闭眼躺在那里的样子真好看,好像画中仙,不声不响的。看着看着,我真不舍得他悄没声地死去,我开始整日担心,想尽一切办法让他能睁开眼睛,我为他做所有力所能及甚至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有一天他终于睁开眼睛了,那时我就在床边坐着。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可是……他第一个叫出口的名字是——无灵。”
小云笑了笑,低头叹了口气,又接着讲。
“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放着一个人,我知道的。但我假装不知道,一心一意地对待他,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哪怕分一点心给我,我要的不多。可是他从来没有,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那时他刚刚好转,还不能走动,每天躺在床上发呆、想事情,有时他看着插瓶的梅花,一看就是一天。”
“他一天一天地好转,我知道,等他完全好起来的那一天,他就会离我而去了。”
“我于是想了一个办法。那天我出门把自己的衣裳弄得破烂不堪,满身蹭上泥土,在外面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再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我故意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他当然看得出来我发生了很大的事情,于是问我,我表现得好像架不住追问似的,哭着告诉他,我被人□□了,就在为他捕鱼的路上,我被人□□了。”
“你应该比那时的我更了解他,知道他面对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他面对我沉默地坐了很久,沉静地看着我,看着看着,他对我说,会对我负责的。”
“那是我第一次骗他,把他留住了。”
“我知道了他的弱点,于是一次又一次用这件事情来达到目的。我在他面前示弱,求他给我一个名声,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声,我说,因为我太害怕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跟着他,名不正言不顺。他一开始只是叫我不要多想,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答应我了。”
“那一天是三月廿五,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唐止和郁无灵成亲的日子。”
小云又笑,然后深吸了口气,呼出来。
“你说,一个人要喜欢另一个人到什么地步,才能连打扰她的生活都不敢呢?他宁肯做一个毫无踪迹的人,远远地、默默地打听关于唐止夫妻两个的事情。倘若唐夫人过得开心,他一整天都会带着笑容,身体也会好转,倘若唐夫人受了折磨,他就好像疼痛在自己身上一样,日复一日地损耗下去。他这样关心,却从不说一个字。”
“一开始他以为她嫁人了,不敢打扰她,他默默地、不抱希望地过着日子。直到那天……一年前,你们忽然出现在吴家村。”
“我看到唐夫人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两个如此挂念对方,全都写在了眼睛里,不说一个字,也不必说一个字。”
“可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爱的人离我而去呢?我怎么能把朝夕相处的一个人拱手相让呢?那时我还不明白,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下来。于是我以退为进,劝他走,又当着他的面服了毒,让他知道我这条命只与他有关——你知道,他这么有责任感的人,不会对此视而不见。”
小云笑得有些凄冷,不是得意,更像是可怜自己。
“第二天,果然他就把你们打发走了。他做事一向如此,先考虑别人,而后才考虑自己,先考虑弱小,而后才考虑强大。唐夫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她在他面前假装强硬,又怎么能得到他的心软和偏袒呢?”
“我豁出命去得到了他的一时的妥协,可我不敢放心,又去找了唐夫人,告诉她,我身怀有孕,求她成全。你看,唐夫人也吃这一套,你们这些知道民间疾苦的人,都更愿意相信一个弱小的可怜人。”
阿五默默坐在她面前听着,脸色凝重得仿佛结了一层冰。他紧紧按着桌子,以此来控制自己不要一掌把小云给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