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乔椰然(1 / 2)
他见过无数双濒临死亡时的眼。
有的骤然睁开, 死死盯着他;有的饱含泪水与绝望;有的临死之前还染着星星之火;有的则怨恨而不甘……
人这种生物的全部情感, 他都从这些眼中一一见过。眼中的那是美妙绝伦的光芒, 是他无聊日常中唯一闪光的部分。
看那些濒死之人捂着致命伤抬起那双眼,流露出最真实的情绪望着他。而他与之对视,欣赏他们人生中最后也最美的那一瞬间。
他不记得他的出生与父母, 他好像生而便是一个刺客,隐约印象中自己曾在京城生活过, 还很富余, 但都是很过去的事情了。被训练、被指派, 没有自己的思考,只有无尽的暗夜独行。
十五岁时,他就成为了这个团体里最出彩的刺客, 上至王侯将相, 下至士农工商,他都无一失手。他的各方面都算不上最强,却能在众高手防备的皇宫中进出自如取人性命如儿戏。
那日他咬着一根草靠在基地里一处隐秘地的树杈上, 甜甜的汁液滑进喉咙中。
“那个椰子是真的可怕。”
他耳朵一动听到了树下有人谈到了他, 便强行驱赶了睡意,眼睛一弯露出些许感兴趣的表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团体里的刺客们都和他开始保持距离,也经常避讳谈论他了。
“对啊, 感觉他真是个怪物。”另一人说, “被他盯着看, 整个人都像是被毒蛇缠上了一样呢。”
乔椰然眨眨眼, 觉得自己长得还算清秀可人,怎么一转眼成了别人口中的“蛇蝎美人”,嗯,好吧……他们口中只有蛇蝎,没有美人。
“他才十五岁吧,就已经登顶了,下一任首领一定是他了吧。”
“我和他合作过一次,他杀人时会笑,真是可怕。”
“有时候真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行事也古怪。虽说我们都是杀手,可他也太……”
“我觉得他当不了首领。首领迟早会杀了他的,他威胁太大了,首领掌控不了他。”
“他一定是个妖怪。”
乔椰然抬眼注视着从树叶间隙透过的夕阳,觉得这些话听起来悦耳极了。他将那根草弹出,飘扬着落在那三人面前。
他们忙抬头望来,与他对视。
他舔舔唇:“妖怪?”
他觉得大概是自己平时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说话也带着困倦,会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抑郁感吧。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为什么这么说我呢?”
那三人却吓得瞬间落荒而逃。
乔椰然:……
他跳下树环抱着自己,有些困惑。
他知道自己和大家有些不同。脑中的想法总一套一套不成体系,想到什么做什么,所以他们说他阴晴不定,诡谲善变。
他平日里没什么情感波动,唯一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时候就是望向濒死之人的双眼时,比他越强的人,死在他刀下时,他越难耐兴奋,越高兴愉悦。
笑,也就难免。
等等等等,倘若要罗列他的“罪状”,估计也是罄竹难书。
又一日,他刚从相府里翻出来,毫不避讳的蹲在河水边洗刀,蹲的姿势特别野,甚至还高难度地在抖腿。
由于猎物眼神的精彩反馈,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不错。
“哇!”一声脆响让他洗刀的手微微一顿,想想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就又开始抖腿。
“娘,他和我长得好像!”
乔椰然腿抖不动了,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一瞥眼就看见一个和自己眉目有几分相像的少年,不同的是,他阴郁寡欢,而那少年肉眼可见的天真烂漫。
也许是傻子的直觉,居然能用侧脸盲狙他。
旁边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瞬间泪眼婆娑:“你是……”
乔椰然看了看自己面前河滩上还没冲干净的血渍和手中锃光瓦亮的刀,觉得还是别伤害深闺妇人的心脏了,于是他站起身一拱手:“杀猪的。”
那少年和个弱智一样一蹦三尺高:“杀猪诶!”
乔椰然几乎没几秒就猜测到自己的身世了,打量了一翻对方的派头,又是好衣服又是金首饰,后面还跟着几个护卫,标准的大家子,这女人又和自己仅剩的记忆中的“母亲”重合在了一起。
他不想扯上关系,免得影响他自由自在。
“我的儿啊——”那妇人又认真瞧了瞧他的脸和脖子后瞬间哭声起伏,“我可好找你啊——”
那弱智望了望他又看了看他娘,也哭起来:“娘——”
乔椰然头都大了,他想自己遭遇了人生的一大艰难。他那天看着自己眼下和脖子上的痣就觉得有点太特殊,容易留下记忆点,可被一个任务一打岔忘了,这一下成了一个认祖归宗的利器。——虽然并不想。
作为江湖上第一杀手,空降成为相府大少爷的他,心里真是一言难尽。
他当初就不该接杀这相府里三少爷的这单,不接这单就不会来相府,不来相府就不会杀了相府唯一一个智商正常的三少爷,不杀三少爷就不会蹲在相府不远处那偏僻河前洗刀,不洗刀就不会遇见带着智障儿外出散步的相府夫人,不遇见相府夫人……
算了,算了,这伙食总之比基地的好。
而他也拥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乔椰然。由自己的代号“椰子”转来的。
“你是我哥——哥!你会杀猪呀!”
他极力想要引开这个傻子二少爷,尽快撤离相府,可这二少爷连晚上都要缠着他说要让他表演杀猪。
乔椰然:……:)
第三日,傻子想看他杀猪的热情比之前两天有增无减,于是他决定动粗,直接敲晕他一走了之。
两柄飞刀直飞进屋,他架起那傻子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飞刀,可烛火被那飞刀削灭了,随后便见一个黑衣人闪身进屋,二话不说对他发起攻击。
套路熟得他闭着眼睛都能接住,显然是和他一窝出来的。
那人同他过了几招后发觉不对劲,于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他了暗号。
那人:“原来不止派了我一个人……”
乔椰然:“你来杀谁的啊。”
那人答:“新认祖归宗的相府大少爷,你呢?”
乔椰然:“啊……”
这不就巧了。
那人:“啊?”
乔椰然道:“大少爷啊,死了啊。”
那人显然不相信:“可……”
乔椰然推了他一把:“你走吧。”
那傻子却忽然开口,声音清脆而欢快,语调抑扬顿挫:“哥——哥!你不就是,大——少爷吗?我要看,杀——猪!”
乔椰然:……
他觉得他还是太善良,要不是杀目标之外的人没钱拿,这傻子估计都死了好几轮了。
之后便是一场乱斗。他头一次杀了拿不到钱的人,也是他的共事者。
那傻子欢快地拍手:“杀猪啦,杀猪啦!”
乔椰然翻窗而走。之后听闻相府二少爷因大少爷被掳走受了惊吓,傻病给吓好了,他曾在执行任务时瞥见过几眼,人也长开了,和他的相似点渐渐没有小时候那么明显了。
他相貌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懒懒散散不正经,而那傻子的则是越长越精致,组合起来让人挑不出错。
看起来很是成熟稳重,年纪轻轻就在一群达官贵人中侃侃而谈游刃有余。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乔瑜然,怀瑾握瑜,宛如美玉初现,光华夺目。
后来他才发现,乔瑜然他长得一表人才的,人却蔫坏,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领比谁都强,总是面上笑得得体,暗地里伸脚绊人。
不过他做他的刺客杀手,乔瑜然做他的官场达人,互不干扰。
大约到他十九岁时,朝廷和江湖同时出现了大变故。他的组织几乎倾巢而出,而朝廷也开始了一轮大洗牌。
权倾朝野的乔家成了众矢之的,他夹起那张轻飘飘的单子,上面写着的正是千两银请求刺杀乔瑜然。
组织里的人都兴奋极了,他们推测说要快点接下这些关于乔家的单子,否则等乔家落败了,他们的人头就不值这价了。
他接下了刺杀乔瑜然的单子,随后装模作样地开始去查乔瑜然的资料,私心的确是想为乔家拖延点时间。
可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点东西来了。——当年三少爷刺杀案的主导人居然是那个喊着“杀猪”的傻子二少爷乔瑜然。
乔椰然气得牙痒痒。当时的乔瑜然明明不傻,却装疯卖傻,还缠着他一天到晚说什么“杀猪”,分明就是在玩他!
并且更可怕的是,当时乔瑜然下单时,点名要他来,那次河边认亲就变得不“偶然”起来,显然是乔瑜然不知道怎么开天眼查到了他的身世,诱他回来的。
这个乔瑜然,简直心肝都黑透了,竟然敢把他逗弄着玩。
乔椰然捋顺了前后关系后,直摸到乔瑜然的藏身地点。乔椰然失去了相府庇护,身居茅屋着麻布却丝毫不显落魄,见他来还笑着:“诶,终于正大光明出现在我面前了呀?”
他把那暗杀令拍在他面前,故意恐吓道:“哥哥我是来杀你的。”
乔瑜然笑吟吟拿起那张纸:“嗯,知道。可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大少爷,估计你也难逃劫难吧。”
“我?”乔椰然觉得有趣,“只有我杀别人的份。”
乔瑜然放下那张纸:“当初想救你,也想救我自己,现在是多亏你当时的执迷不悟,才能保下一命。”
“救我?”乔椰然坐到桌子上晃腿,一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救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