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君心我心(1 / 2)
孟旸将屋中散落的账册一一整理归档,又粗略过了一遍今岁陆续上缴的夏贡记录,不觉子时已过,是以挑亮了烛火,起身走走活络筋骨。
他径自来到窗前,独鹿阁地势甚高,仅次于纯钧阁,站在此处遥望,不远处山势合围的一方平台正是东曜演武场。
夜色深垂,演武场空空荡荡的,唯有晚间清凉的山风柔柔拂过。一旁的石砌边沿上似乎坐着个人,低着头拨弄些什么,仿佛感受到窗边有个身影挡住了几许烛光,他猛然抬起头来。
孟旸看清了那人的脸,不是旁人,正是叶非郁。
叶非郁换了班路过此处,他心里有事,左右也睡不着,见独鹿阁的烛火还亮着,不觉停了脚步。
两人目光于夜空中相撞,本以为是堵石墙,撞上去了才觉是块软饴糖。叶非郁心如擂鼓,僵直发蒙,孟大师兄站在灯火尽头,映照出斧凿刀削般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又喜又苦。
孟旸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他向来对派中弟子都很好,尤其对骆掌派门下的更是和颜悦色,极少斥责。叶非郁在他眼里,一直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师弟,虽于武学之道着实没什么进境,人却善良纯粹。
东曜夜晚宵禁,非巡守弟子不可肆意闲逛。
孟旸身为东曜大弟子,对叶非郁有训诫之责,他打开房门快步走出,一身尚未来得及换下的青衫广袖,迤迤然立于叶非郁身前。
“子时已过,怎么还不回去休息?”直到孟大师兄开口说话,叶非郁都没回过神来,他原地楞着,活脱脱像山门处那尊亘古不动的仙鹤石像。
他该怎么回答孟旸?来这里瞻仰半晚上高大巍峨的独鹿阁?总不能说睹物思人,专程来看独鹿阁的灯火吧?
尽管叶非郁思慕孟旸之心昭然若揭,但总不好让孟师兄误认为,他是个尾随跟踪的狂蜂浪蝶。
“路、路路路过这……这就回去。”叶非郁吞吞吐吐。
“你戌时初刻换班,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若被人看见,便要以违反门规处置。”孟旸说着指责的话,语气却不严厉。
至于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游荡,门规是怎么写的,叶非郁脑子里“嗡嗡”的,一个字也没记住。要是受罚的话,千万得是挨板子,而不是罚抄门规,谁管你抄得昏天黑地、手臂酸麻,若被打得下不来床,反倒惹旁人心疼几分。
孟旸瞧他神思不属,叹了口气:“叶非郁,自明天起不必去山门值守了,你是旻陶叶家商行出身,清算账目总是会的,不如来独鹿阁帮忙。”
叶非郁这下不是走神,连魂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白天与赵师妹掰扯一通,他亦知即便民间百姓嫁娶也讲“门当户对”,孟师兄于他而言,确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以他的武功,半年后绝不可能被骆掌派收作入室弟子,迟早要下山,何必让自己这么辗转纠结、求而不得。
同时他也暗下决心,此生不会再将一颗真心交付他人。既然孟旸不要,他就收拾收拾藏起来,等老了、死了,带进土里去。
见叶非郁还是不说话,孟旸轻笑道:“不愿意吗?我见过你叔叔,他说你三岁的时候就会拨算盘了,是族里最聪明的孩子。”
听孟师兄这么说,叶非郁几乎要哭出来,他忍着鼻酸,憋红了眼。
他父母在时忙于商行事务,后双双夭亡,幸得叔父收养,又送他上山。他虽有叶家家主和东曜弟子的双重身份,无奈哪一行都只学了个皮毛,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表面上恭敬,内心却看他不起。
孟旸本想端着师兄的架子再说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伸出手拍了拍叶非郁的肩膀,叮嘱他辰时过来,不可耽误。
也不知这么安排妥不妥当,孟旸几乎是先斩后奏,趁着骆江行下山,将叶师弟弄进独鹿阁帮忙。到时,各类账目给他看过,大小事务他都知晓,待三年期至,骆掌派也就不好再将叶非郁赶下山。
独鹿阁总览东曜阆仙两派物资、银钱、账目之事,普通弟子没有接触这些的资格,一般由骆掌派和孟旸直接管理。若不是叶非郁对自己言听计从,待他一来,看见诸事繁杂千头万绪,恐怕要打退堂鼓。
一头算计师父,一头算计师弟,孟旸觉得自己真是坏,坏透了。
次日卯初,叶非郁照例去演武场练剑。今日叶敬吾不在,风先生暂代督促之责,他瞧几眼演武场上的弟子,又瞧几眼手中的剑谱,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有弟子偷会儿懒,他也不管。
叶敬吾虽说统管弟子日常习武之事,但并非日日都在,若不在时,便由几位掌脉代管几日。东曜门规森严,弟子们按部就班修习武艺,偶尔偷片刻小懒,但终归不敢过于怠慢。
风先生既是代督,管多了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若弟子们功夫练不到家,掌门问责也问不到他头上,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
“表面上凶巴巴的,实则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叶非郁腹诽着收了剑,辰时将近,他一路小跑往独鹿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