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烛影（1 / 2）

“当年张师叔走时，你十五岁，说资历尚浅，拒不收徒，我答应了。眼下九年过去，你还不考虑收徒之事吗？”

任青霄叹了口气，他年轻时也曾追求武学极境。然而一个人武功再高强，不过是个人之得失成败。若要以武学之道来匡扶天下正义，还是要像东曜、阆仙的两位祖师一般，开宗立派，传道授业，惠及众生才是。

商栩低下头，默然不语。

东曜历来收徒，寻常者泛泛，入室者二三。弟子跟随师父学习三年，因无所成而被迫返家的大有人在。只有少许天赋过人的，或寒暑易节勤学苦练的，能被师父看重，收为入室弟子，才能留在东曜山。

商栩静立片刻，才道：“掌门师兄，我……依旧不愿收徒。”

任青霄语气冷硬，容不得丝毫反驳：“你与商撷叶乃是一胞所生的兄妹，她十九岁时匆忙接任掌脉之位，排除万难，专心教授门下两名弟子，至今已有所成。你们二人皆在东曜长大，早该肩负起光耀门楣的重任。”

商栩并非不明白任青霄的所思所虑，只是他有苦衷不便明说：“师父在时，曾说我资质平平，既无天赋，又躲懒贪玩，实在难为表率。”

商栩正绞尽脑汁，硬着头皮敷衍任青霄，门外遥遥传来“哎呀”一声，内力浑厚，中气十足。

“你就别逼他了，他这些年能在山上住几天？每次都是匆匆回来报个平安，不多时又要走。”骆江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掸了掸襟上灰尘，“师弟，我将库房里的陈年旧物都收整妥当了，你没看见，那叫一个乱呐！还好有孟旸帮我，平日里真没白疼这小子。”

商栩又是一揖：“见过骆师兄。”

任青霄听骆江行如此说，顺势道：“师兄有个好徒儿孟旸，忙前忙后帮着打点，给你省了多少力气。”

“商栩还年轻，不像你我，岁数大了，是得有个体贴的徒弟跟在身边，互相照应着，你瞧着他越来越能干，多欣慰啊。”骆江行给自己倒了杯茶，几口饮罢聊以解乏。

空中漂浮着袅袅茶香，气氛顿时冷凝下来。

终于，骆江行开口打破了寂静：“师弟我问你，倘若张师叔还在，他劝你收徒，你肯不肯听话？”

“师父从不逼迫我做不愿做之事。”商栩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张鹤林早年收了两名弟子，均早夭，近花甲之年才收了商栩。他悉心教导、循循善诱，将一生的武学积累与气魄胸襟尽数相授，此后再没收过其他徒弟。这份情谊对商栩而言，可谓恩同再造。

商栩辞了掌门出来，日头早已落山，夜幕中几点星子眨着眼，宁谧地洒落薄薄一层光辉。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才想起白游独自在屋内睡觉。这孩子没赶上吃午饭，倒头就睡，这会儿连晚饭也没得吃了。一念及此，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歉意。

画影阁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商栩轻轻推开门，见一缕薄如烟霭的星光泄入屋内，白游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以为你还睡着，怎不多休息一会？”商栩拿出火折子，点亮各处的烛台，屋内顿时变得亮堂堂的。

白游的瞳孔里映着火焰跳动的光，惊道：“你怎么点了那么多支蜡烛？看起来，像白天一样。”

白兆之晚间要读书习字，但凡有买蜡烛的钱，先供自己用。白游只能分到父亲用剩的残烛、断烛，还得节省着，不然夜里没一点光亮，连劈柴都只能摸黑。

“就是……太浪费了。”白游看了半晌烛火，又小声地说道。

商栩所住的画影阁，与任青霄的纯钧阁、骆江行的独鹿阁，到了夜里，自然是灯火通明。即便是东曜的普通弟子房内，也从未有过烛火短缺之患。

“阿游觉得，怎样更好些？”商栩知道，灯火通明虽好，却会让习惯了俭省的白游感到不安。

白游从床边跳下，将周遭的蜡烛一一吹灭，只留下桌上的幽微一盏。

火光暖暖的，恰能映亮他一张脸，他双臂交叠，枕着下颌，趴在桌边看了半晌火苗，才唤道：“阿栩。”

“嗯，我在。”

“是不是过了今晚，我就该回家了？”白游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留恋难舍，“这里太好了，床很软，烛火很亮，没有人会打我骂我。还有你，也对我很好很好。只是这么好的事情，总觉得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就像是做梦一样，梦醒了，就过去了。”

商栩没有说话。

作为东曜的掌派之一，他可以暂时把白游留在山上养伤，但他伤好了之后呢？一个半大的少年，本不该让他远离亲人，只是他那位父亲，实在不是个东西。若什么也不做，就将他送回去，直如送羊入虎口，岂不有违侠义之道？

“阿栩，你别为难，明天我自己下山，我记得回去的路。”

“你是真的想回家？”

“嗯！”

商栩点头：“好，你来我东曜作客一天，连顿饱饭也没吃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走，我带你去找些好吃的，吃饱了睡好了，要去要留，你自己决定。”

过了晚饭的时辰，后山掌厨弟子收拾好碗筷桌椅，都去休息了。